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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1章 战鼓轰鸣

    冬!

    冬!

    冬!

    冬!

    !

    ···

    似是踩着战鼓的步点,又或许是受到了战鼓的鼓舞;

    伴随着马邑城头的战鼓声,一队队匈奴折兰骑兵不出任何人预料,却也足够迅速地出现在了马邑城外。

    准确的说,是出现在了马邑以北约莫二十里的位置。

    十五里,便是这个时代的战争中,不分兵种、地形,甚至不分文明的‘安全距离’。

    何谓安全距离?

    就拿此刻,正于马邑以北区域布置游骑的折兰人而言:有这二十里以上的距离在,折兰人便能彻底心安。

    原因有三;

    其一:二十里的距离,可以让折兰人确保马邑发生的调动——主要是汉军将士进、出马邑的变动,都能被斥候游骑一览无余的尽收眼底。

    除了能第一时间得知马邑城内的汉军动向,这二十里的距离,也给折兰人留下了得到消息之后的充足反应时间。

    假设某一天,马邑城内涌出数千上万汉军步卒,并径直朝着北城门外的匈奴大营而来,那这二十里的距离,就能确保双方的遭遇战,大致会在马邑以北十里、匈奴大营以南十里的位置爆发。

    ——从得到消息,到跃身上马,再到策马南下,匈奴骑兵花费的所有时间,也不会超过汉军步卒走到马邑-匈奴大营中点所花费的时间。

    其二:在保证马邑城内的汉军将士,无法对本方大营发动突袭的同时,这二十里的距离,反过来又恰好在匈奴人,或者说是骑兵发动突袭的极限。

    若有一天,匈奴人从这处大营出发,策马疾驰而下,兵峰直指马邑,那战争爆发的地点,必定会是马邑城头。

    因为相较于行动缓慢、机动笨重的步兵,骑兵,尤其是没那么多讲究的胡骑,真的具有令人匪夷所思的机动性。

    而对于这个时代的匈奴骑兵——对于这个正处于巅峰的游牧文明统一政权一而言,二十里的距离,真真就是后世老大爷嘴里的‘两步路’。

    当匈奴骑兵自大营内泉涌而出,成千上万匹战马奋力疾驰,在马邑以北扬起漫天飞尘,马邑城内的将士,顶多只能趁这个短暂的时机巩固防线。

    如果能在匈奴人走完这二十里的距离前完成防线布置,都已经算得上是守将‘治军有方’;

    然若完不成,这便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不至于失城,却也难免有些狼狈。

    其三:二十里的距离,是匈奴人经过多年的实践验证之后,所得出的最佳‘纠缠’距离。

    不单是攻打汉人的城池——甚至就连在野外遭遇汉人的步兵方阵,匈奴主力部队和汉军步兵方阵之间的尾随、跟踪距离,也会维持在大约二十里左右。

    因为经过多年的实践,匈奴人发现这个距离,真的有一些不一样的魔力。

    ——汉人想跑,有这二十里的距离,匈奴骑兵踩两脚油门,在马背上挥两鞭子就追上了;

    ——汉人想打,还是这二十里的距离,匈奴骑兵完全可以慢条斯理的侵扰,又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咬下一块肉;

    甚至就连伏击——连汉人想要设伏,这二十里的距离,也能保证匈奴骑兵在发觉危险,即遭遇伏击的第一时间退出战场,而不至于落入汉人的包围圈。

    结合此间种种,将以上这一系列原因总结归纳起来,便可以得出这样一句结论:二十里,就是匈奴人面对汉室军队时的最佳距离;

    也是匈奴人对上汉室军队时,想打随时能打、想走随时能走,想追随时追得上,想跑随时跑得掉的绝妙距离。

    作为故太尉周亚夫唯二的关门弟子,郅都、程不识二人,当然也不会不明白这二十里的距离意味着什么,更不会不明白此刻,城外的匈奴人在做什么。

    “金凋大纛~”

    “唔···”

    “是折兰部······”

    ···

    “怎只有一面大纛?”

    站在马邑城头,远远眺望向数里外,那扛着军纛、握着缰绳,以平行于马邑北城墙的方向,趾高气昂的自东向西‘巡视’的折兰骑兵,郅都不由得微微一皱眉。

    大纛,也就是军旗,其实是极具这个时代特色的产物。

    在这个时代,无论是作为游牧文明的匈奴人,还是处于农耕文明的汉人,都非常喜欢用大纛来作为军队的标识。

    汉室一方稍复杂些;

    寻常的郡国兵,通常会以自身所属的郡、国为纛,比如写有‘梁’‘燕’等字样的诸侯国兵大纛,亦或是写有‘上’‘陇’等字样的郡县地方大纛。

    常备野战军,则无一例外的以勐兽图桉,来做自己独一无二的大纛。

    比如曾经,由周亚夫执掌的细柳营,以食铁兽,也就是熊猫图桉为大纛;

    长城防线的救火队员,驻扎在飞狐迳的飞狐军,则是以勐虎图桉为大纛等等。

    除此之外,无论是以所属地字样为大纛的郡国兵马,还是以勐兽图桉为大纛的常备野战军,除了各自的军纛之外,还会同时打起统兵将领的私纛。

    就好比此刻的马邑,是由主帅车骑将军郅都,率长安北军驻防;

    所以在马邑城头,除了独属于北军的赤龙纛、独属于禁军的‘汉’字纛,另有两面分别写有‘车骑’‘郅’字样的大纛。

    反观匈奴一方,则比汉室又有图桉,又有字体,有时甚至二者皆具的大纛简单了许多——没有文字,只有图桉。

    或许是因为没有文字的缘故,匈奴人的大纛,基本完全以野兽图桉为内容,并且是以部族信仰为主要参照。

    比如此刻,正在马邑城外巡视战场的折兰人,自诩为‘金凋的子民’,便是以一面金凋旗为部族象征;

    比如还没抵达,却也即将抵达马邑城下的白羊人,顾名思义,是以骷髅羊首为图腾。

    非要说有哪些特殊的大纛,也就是同样即将抵达马邑的楼烦人,以长弓为信仰、图腾,而非活物。

    只是在匈奴人‘万物皆可成神’的信仰背景之下,在这个愿意相信一块石头、一棵树术,乃至是一片叶子、一株草都可以成神的群体之中,楼烦人决定信仰世世代代陪伴在身边的长弓,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回眼前。

    折兰人,算是郅都的老朋友了。

    准确的说,折兰、白羊、楼烦这三个部族,和每一位驻守在汉北边墙的守将,都算得上的老相识。

    ——折兰、白羊、楼烦三部,被草原游牧之民,乃至历代匈奴单于,都称之为‘单于庭镇压幕南的三驾马车’。

    有这三驾马车在,无论是那些不服匈奴单于庭统治的部族,还是某些居心叵测的个人、势力,都必将屈服在单于庭的威压之下。

    而作为匈奴单于庭镇压幕南的三驾马车,这三个生活在幕南的精悍部族,当然不可能不和汉人打交道。

    实际上,在过去这几十年当中,发生在汉匈双方之间的绝大多数战争,都不乏这三个部族的身影。

    ——单于庭本部要保留实力,奴隶部族又指望不上,寻常部族又各怀鬼胎;

    所以在战场上,真正能成为匈奴一方的中流砥柱的,便是这三个部族的军队,便是这三驾马车。

    而作为汉边守将,尤其是在短短半年前,才刚经历一场足以让自己身败名裂的败仗,至今都还是戴罪之身的边将,郅都当然明白折兰人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久闻匈奴折兰部,尽是些嗜血的癫狂之人,就连折兰王本人,都被草原诸部私下称为‘封王’。”

    “除了单于本人,折兰王从不对任何人保持恭敬,也从不在任何人面前保持理智。”

    “一言不合便要同其他部族的王决斗,赢了还会当着其他部族的面,生吃下对手血淋淋的心脏······”

    思虑间,耳边传来程不识满是凝重的语调,只惹得郅都缓缓一点头。

    “折兰王屠各,确实是个疯子。”

    “而且是一个能统御数万疯子、能让数万个疯子不顾死活的为自己血战,并以战死为荣耀的疯子······”

    ···

    “此战,匈奴人如果打算攻城,那登上城头的先锋,必定会是折兰人。”

    “但匈奴人毕竟长于野战,而不善于功臣,对折兰人攻打马邑,我并不很担心。”

    “我真正担心的,其实是白羊、楼烦两部······”

    听闻郅都此言,程不识只稍一愣;

    只片刻之后,便也意识到了什么般点点头,面色只瞬间更沉一分。

    此刻的马邑城外,只有一面金凋大纛,宣示着匈奴折兰部至少派出了一个万骑,总计六千人来到马邑。

    但作为‘老对手’,作为常年打交道的老熟人,程不识也同样知道匈奴人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或者说惯例。

    ——除非这三个部族其中某一个,同其他部族之间出现矛盾,否则,这三个部族的军队,从来都是接踵而至。

    尤其是在南下攻打汉室时,三驾马车从来都不会缺其一,这三个部族的王也从来不会缺席;

    与此同时,当三驾马车同时出现在汉北边境,自也就意味着在这三驾马车身后······

    “难道连单于庭,也一同到了马邑?”

    ···

    “至少,也是那左贤王于单······”

    就像后世的航母身下,必定潜伏者大黑鱼一样——三驾马车的身后,必定会跟着一位挛鞮氏宗种!

    而且这个具有大位继承权的挛鞮氏王族宗种,至少也会是左、右贤王,更甚直接就是单于本人!

    “开春之时,狄酋军臣,便曾亲自率军叩边。”

    “总不至于在一年之内、春秋二季,先后率大军南下吧?”

    “——要知道单于大帐,动则便是十数万,乃至数十万大军随行;”

    “纵然有心要‘教训’我汉家,匈奴人应该也不会······”

    ···

    “左贤王于单,据说也只有不到十岁的年纪,连马驹都还没骑上,尚还在骑羊。”

    “应该也不会是左贤王······”

    听闻郅都、程不识二人不时响起的交谈声,众将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便通过排除法,将对手的身份推断出个大概。

    “如果不是军臣那厮,想来,便是右贤王了吧。”

    “毕竟过去,匈奴的左贤王也大都喜欢往西走,右贤王则整日里盘算着南下,叩我汉边。”

    ···

    “嗯······”

    “现在的右贤王,叫什么名字来着?”

    喃喃自语着,郅都只冷不丁一发问,身旁的程不识只再皱皱眉。

    “太宗孝文皇帝后元五年,长安侯送回密报:老上稽粥病故,其子挛鞮军臣即大位。”

    “先孝景皇帝元年,长安侯再报:单于军臣假意召右贤王觐拜,旋即趁机发难,血洗单于庭,将本属于右贤王的势力整个连根拔起。”

    “到最后,还是母阏氏,也就是军臣的母亲、匈奴‘太后’看不下去,以‘保留挛鞮氏宗种’为由劝说军臣,才保下了右贤王唯一的子嗣。”

    “这个被母阏氏保下的右贤王子嗣,便是如今的匈奴右贤王:挛鞮尹稚邪······”

    ···

    “——挛鞮尹稚邪······”

    从程不识口中,听到‘尹稚邪’这三个字的时候,郅都的心中,只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明明听过这个名字,也知道匈奴右贤王这个身份意味着什么,郅都也依旧觉得,自己和这个从不曾谋面的匈奴人之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好似是宿命;

    又或许是羁绊······

    “折兰部已经到马邑城下,白羊、楼烦二部,应该也差不多要到了。”

    “但愿那右贤王尹稚邪,别是个连武州塞都不敢过,只敢在关外等候战果的草包······”

    略带讥讽,又明显有些挑衅意味的一语,只引得身后众将一阵礼貌性的僵笑;

    却见郅都阴恻恻回过身,对众人微咧嘴一笑······

    “传令。”

    “弓高侯韩颓当,率本部轻骑三千,由马邑南城门出,自寻藏身之所,随时侯调。”

    “材官都尉韩安国,率材官巨盾五千、力弩强弓五千,出城应战。”

    ···

    “折兰人来了~”

    “老友相见,见面礼,总还是不能吝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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