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妤做起了梦。

    梦里，全是那年夏天的那点事。

    久远的记忆开始重现。

    豪车上下来的那个男孩是江妤外公带来的。

    一看就知道，和江妤贺明一样，这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孩子。

    外公让两个孩子管他叫“三哥”，反复叮嘱这些日子要好好照顾这位三哥。

    起初，以为多了个小伙伴，江妤和贺明都很开心，然而他们的热情很快就熄灭了。

    因为这个三哥受了伤。

    他的手上缠满纱布，从手臂到手指，层层包裹。他从不给他们看他的伤，每天晚上都偷偷躲起来找阿姨上药。

    身体不好就算了，这三哥人也很难接近。

    他不说话，怎么逗都不开口。他的眼神很可怕，谁惹了他，他眼里时不时闪过狠厉，像是随时会咬人，比他们院子里养的两条土狗还要凶。

    江妤和贺明跟小伙伴玩，他也从不参与，只是远远用他吓人的眼神盯着。

    那个时候，江妤和贺明都不喜欢他。

    “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和我说话，他昨天还把我的冰棍丢井里了。”江妤当时缠着外公让把这个哥哥送走。

    外公抚着江妤头发：“这个哥哥病了。他是个可怜孩子。总有人想要欺负他。他来这里，就是避开那些坏人的……”

    江妤当时只有七周岁，可心思已经细腻得很。她愣了几秒后道：“所以，三哥和我一样？”

    她垂下脑袋。

    和她一样，是家里待不下去所以躲来了外公身边。

    和她一样，总被人欺负。

    和她一样，时刻防备爸爸回家，防备爸爸发神经，防备爸爸打人。

    和她一样，是个可怜孩子。

    “你三哥来的时候，答应外公会好好照顾和保护你们。外公相信他。”老爷子在江妤跟前蹲下：“所以三哥丢了你的冰棍，有没有可能是保护你？”

    江妤懂了。

    也许，是因为她昨天总共吃了五根冰棍？

    从那次开始，江妤就“原谅”三哥了。

    和贺明无条件的宠不一样，这个三哥会用行动说不，用行动来保护她。

    江妤看见他曾经默默在院子里检查草丛；在她一次翻墙回来后看见墙下多了一张小板凳可以给她垫脚；下暴雨的时候把她从树下推开，然后狠狠盯住她，叫她再不敢这么干……

    江妤知道，这个哥哥人不错。就是方式方法有些讨厌。

    夏天多雷雨。

    那天，风和日丽的午后突然狂风暴雨。

    外公他们有工作去了城里，其他人还在山上果园，剩下两个阿姨则忙着去收拾前院晾晒的手工茶和笋干。

    躺在院子竹床上睡着的江妤被雨淋醒，发现去村口小卖部打游戏的贺明还没回来。江妤跳起要给贺明送伞去，结果三哥从她手里抢过伞。

    “雨太大，你待在家！不许出门！把门锁上！”他凶巴巴喝道。

    江妤乖乖点头。但一点没觉得他凶。因为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和自己说话……

    江妤在家洗了桃子等哥哥们。

    十五分钟过去，哥哥们还没回。

    江妤坐不住了。

    她害怕打雷，打小就怕。

    她不想一个人在后院待着。

    她拿着自己的红雨伞，牵着两条狗就出门了。

    她往村头跑去。

    走了一段，两条狗却一个劲儿往一条小路上窜，还对着那个方向一顿嚎。

    江妤停下了脚步。

    她注意到小路泥地上凌乱的脚印。

    她抬起了自己的雨靴，发现地上脚印和自己鞋印一致，但明显大了好几码。

    她和哥哥们的雨靴是管家统一城里采买的，大小不一，但款式一样。

    所以，三哥往小路去了。

    这不对。

    那小路，是往水库方向去的啊！平时那里就没什么人，更何况现在？

    当时的江妤迈开腿就也往小路去了。

    她很快就循着脚印找到了人。

    三哥，被四个混子围住了……

    四个混子江妤是认识的。应该说，全村没人不知道他们。初中辍学，三天有两天都在镇上混，剩下一天就在村子里偷鸡摸狗……

    上次江妤就看见他们围堵过一个村上孩子，跟人家要钱。

    但混子们知道江妤贺明惹不起，倒是从没找过他们麻烦。

    而这回，他们明显是第一次见到三哥，觉得他一个落单的病人，是个不错的猎物，就起了坏心。

    此时的四人将三哥围住，命令他把钱都交出来，否则就把他推水库里。

    三哥默默照做了。

    可那四人拿到钱，却没放过他。

    他们开始辱骂他，说他是残疾，是哑巴，是废物。

    他们开始动手，在他身上乱翻。

    他们推搡他，甚至妄图拆他手臂上包裹的纱布。

    他们还发现了他脖子上挂了一块玉，想要抢……

    三哥到底是忍不住了，一把将身前的人推开。

    随后，四个人一起扬起了他们的拳头。

    已经赶到的江妤在听到那些辱骂后就已经气到握拳了，这会儿见三哥挨打，她想都没想就收了伞，抡着伞戳了出去……

    她的自动伞的伞尖尖是铁制的，这一戳，正中一混子的腰眼。那人身子一酸一软，脚下一滑就摔了地。

    江妤也不停手，又继续抡伞抽向了另一个人。

    “虎子，豹子，给我上！”江妤和两条狼狗混得熟，这个时候一声令下，两条狗就听话冲了出去……

    江妤开始大声喊人。

    三哥看见她，却不喜反怒，骂道：“你来干嘛？赶紧走！滚！”

    江妤自然不搭理。

    四个混子还是不想放弃到手的玉佩，只想抢了就跑。其中两人去引开狼狗，另两人则一个按住三哥，一个使劲薅他颈绳……

    三哥用力挣扎，结果那三人一起摔倒，从土坡就滑了下去，眼看就要往水库里掉……

    江妤吓坏了。

    她顾不上抓坏人，赶紧喊了两条狗救人。

    狗子听懂了，飞扑出去……

    江妤着急救人，提着伞边抡向那些混子，边往下方跑。

    前面的混子被江妤的伞架连砸多下，顿时怒不可遏，用尽全力就将江妤推了出去。

    江妤太小太轻了，直接被甩飞……

    结果，三哥倒是被两条狗用牙拖住了衣服没掉进水库，江妤却是扑通一声，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水里……

    不会游泳的江妤再醒来时已经被救起，躺在了温暖的床上。

    她没什么大事。

    床边，三哥跟他说了一声“对不起”。

    江妤摇头，他哪有对不起自己？江妤又睡了过去。

    再次清醒，是贺明把江妤摇醒的。

    “三哥要被送走了。”他说。

    江妤扒着窗，看着三哥穿上了来时的那件小西装，刚刚上了车。

    “三哥。”她大声喊道。

    “小妤！”三哥摇下窗，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等我回来。我保护你！”

    “三哥，以后不要再凶人了！要开心，要笑，那样运气才会变好！”

    然后，就见三哥冲她微微露出了一个笑。

    温暖如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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