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商界帝王直接喝令儿子跪下，想要以此来获得常陵的宽恕。

    可是，富家子弟，心性不够，从小锦衣玉食，习惯了高高在上的人，又如何会向一个自己最看不起的泥腿子低头呢？

    当时的少年不仅没有低头，而且对着常陵便是一阵嘲讽。

    眼见儿子正让事情变得越发得不可收拾，富商当即便给了儿子一耳光。

    眼见父亲出手打自己，少年更加气愤，而常陵则只是冷着脸望着这一切，“唐先生，请回吧，既然贵公子看不上我一个乡野粗鄙之人，那便算了吧！”

    富商见此，却是更加恳求起来，“常先生，都是鄙人教子无方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犬子计较，您看，咱们的事，只要您帮我，要什么您随便开口，我是诚心诚意仰慕先生的，您看？”

    常陵却只是轻轻一笑，“唐先生，我不想再说第三遍，请回吧！”

    当即常陵便是背过身去，直向家门而去，富商见状，也明白于事无补，望着儿子，扬起的手掌却并未落下，摸了摸儿子的头，“痴儿啊，都怪我当年没有好好教育你，这次，咱们家算是完了。”

    继而望着天空，回忆起这么多年的混账事来，“常先生，能否留我那幼子一命，家妻在外，并不知晓此事，唐某教子无方，为人有缺，但我那幼子尚小，妻子也是善良之人，可否留他们母子一命？”

    常陵停住脚步，却未回头，许久，“一生所得，冤魂无数，民族有难，失可留得。”

    富商自然明白常陵话中的意思，自己如今的财富，本就来的不干净，如今回首，当真是罪有应得，或许，这便是他的报应，“多谢常先生指点。”

    常陵没有再言语，走进屋中。

    “爸，那家伙不就一个泥腿子嘛，实在不行直接找人……”

    “啪——”

    男子话还没有说完，富商便又是一巴掌，“住嘴，你个逆子，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马上给老子回家，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以后永远不许回来！”

    富商拉着儿子回了车，司机望着自家老爷，“老爷，要不要，我让人。”司机比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而富商虚脱地靠在座椅上，“老邓啊，这辈子跟了我，委屈你了，你回去就解散家丁吧，带着夫人和小少爷速速离开，以后永远不要回来，更不能动那个人以及他的家人。”

    “老爷，那人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有什么可怕的？”司机开着车，望着瞬间苍老的老爷，颇为不解的问道，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见自家老爷这般模样，不过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哪会有外面传的那般神乎？

    副驾上的富商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

    世道不太平，能在那时代发财的人自然不是啥等闲之辈，富商能够走在今天，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

    起先，他也以为对方只是徒有其名罢了。

    两人单独喝茶时，他也曾试探过对方。

    结果万万没想到，习武多年的他，竟然输了。

    而且几乎可以说是完败，当时富商的头上已经渗出了汗水 ，而常陵却依旧悠哉悠哉地喝着茶，对于龙国古武者而言，内力便是一切，内力一败，就已经注定了一切。

    也正是从那时起，嚣张了一辈子的家伙也还是低下了自己的头。

    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年轻人能够有如此实力，只是他也终究不会明白。

    龙国是存在可以传授功力给别人的功法的，只是几乎没人会这么做，龙国的传功本质上是类似散功的，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

    传功就算完成了，接受功力的人也得扛得住，运功时若不能巧妙化解吸收，那么这辈子也将沦为废人，终身与武道无缘。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就是，传授功力的人会受到反噬，轻则彻底瘫痪，重则损耗寿元。

    正因如此，传功法门才逐渐被人们给忘记了。

    坐在车中，回忆着常家鬼的内力，一般武道者，阳气过盛，可那家伙竟完全没有，本该刚劲的内力中却多了些女子阴物才有的柔气。

    习武数十载，竟是闻所未闻。

    如今想想，倒还确实对得起常家鬼之名。

    从他第一次杀人之际，他便已然想到自己这辈子必然会不得善终，起先也曾想过反抗，但当真正领教过后，他却是放弃了。

    他已不再年少，不再同当初那般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那时的他可以随心所欲，最坏的结果无非自己死亡。可现如今，他有了家人，有了自己在意的人。

    他不怕死，很多年前，便已死了，只是自己的家人，他实在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人受到自己的牵连。

    人呐，一旦有了牵挂，也便不再洒脱了。

    享受过幸福之后，往往害怕在回到从前了，他明白这是他的劫难，虽心有不甘，可注定逃不了。

    几人回到家，富商先是让管家遣散了家丁，接着又让他带着自己年幼的儿子和夫人离开。

    说来讽刺，一生育有十八子，最终活下来的，不过四五人，后来长子闹了革命，跟着那些泥腿子喊着要打倒他，最后革命失败，他亲手杀了自己最宠爱的长子。

    没人懂他当时的无奈。

    他一生杀人无数，从未有过半分动容，八岁那年他的父亲带着他杀了人，那是他第一次杀人，有些害怕，但感受过杀戮的快感后，他便渐渐变得麻木。

    在他父亲的培养下，他成了一个无情的杀戮机器，十六岁认识了妻子，仅是一眼，他便心动了。

    可是感情对于他而言，却是最不该有的东西，他的父亲得知后，勃然大怒，立即派人对女子展开了追杀，他为了女子，杀了自己的师兄弟。

    后来父子相见，却没了往日的情分，或者根本就不曾有过什么情分。

    一个可以亲手杀死自己发妻的男人，能对谁有感情呢？

    但面对父亲，他还是留手了，他希望父亲看在自己这么多年为他杀了这么多人的面上，给他一条生路，却不想他的父亲却要杀他。

    最后，他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父亲望着自己的儿子，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却是笑了，“哈哈哈，秋生，你不愧是我的儿子，这一次是为父输了，哈哈哈，你这辈子注定无法停止杀戮，你是我的儿子，你杀死了你的父亲，哈哈哈，唐秋生，好样的！”

    后来他还是埋葬了自己的父亲，带着妻子隐居山野，本想着从此安稳陪着爱人度过一生，可是老天爷不给他机会。

    往日的仇家们，纷纷找上门，为了自己怀孕的妻子，他还是再次拔剑，一剑破长空，独自面对群雄围攻，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

    后来世道稍微安定了几年，可是依旧有人不愿让他安稳。

    为了在世道活下去，他的剑再未停过，后来杀出了这番家业，可是妻子的身体却越发的不好了。

    加上好几个孩子的夭折离世，他便很少再拔剑了，可他早就变了，八岁那年开始，他便杀死了自己。

    靠着药物和自己的功力，终于让妻子的身体有了好转。

    杀戮少了，也终于留下了自己的孩子。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一生满是杀戮与罪恶，靠着杀人获得的财富，一生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

    可他的妻子心地善良，常常救济那些自己看不起的泥腿子。

    妻子虽然不喜丈夫杀戮，可是明白丈夫的无奈，世道如此，你不杀人，就有人要来杀你。

    他如此宠爱自己的长子，可是他的长子却要造他的反，要杀自己。

    即使是面对自己那个有名无实的父亲，他也从未有过痛苦，可当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时，他却止不住的颤抖。

    这是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这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可为了他所谓的道，他却要杀自己。

    三子更是如此，只不过，自己的三子却和自己的父亲一样，是个只知道杀戮的恶魔。

    他竟然要杀死自己的母亲，自己的家人，更是带人包围了唐秋生，那时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可悲。

    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一个个地却都要杀自己，都想要自己的命！

    接连两个儿子，都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他一生从未有过后悔，可是那时，他还是后悔了。

    但当时自己的二子受了刺激，接连两个兄弟都想杀他，而最终两个兄弟又都死在了自己面前，被自己的父亲杀了。

    本是温润如玉的儒雅书生，竟疯了。

    他靠着找到的古书，用自己的功力让儿子恢复了神智，可是二儿子竟变了一个模样。

    原本善良聪颖的少年，竟完全变得飞扬跋扈，虽未杀人，却也是常常闯祸，后来，唐秋生为了让儿子不再闯祸，便时刻把儿子带在身边。

    可谁曾想，正是这个决定，才让他有了如今的结局。

    他望着苍天，脑海中满是父亲死时的话语。

    “哈哈哈，唐秋生，这都是报应啊，哈哈哈，我唐秋生活该如此啊！”

    妻子和幼子不明所以，唐秋生望着门口的妻子和幼子，心中多了几分柔情。

    “秋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妻子抱着幼子走上前来，望着丈夫关切地询问道。

    唐秋生摇了摇头，“没事，只是有点累了。”

    “不，你在骗我，对不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咱们是夫妻，无论出了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她握住丈夫的手，怀中那五六岁的幼子也用小手摸着父亲的胡子。

    感受到家人的关心，唐秋生更加悔不当初，“阿锦，你我夫妻数十载，只恨我罪孽深重，这一辈子让你终日担惊受怕，若有来生，我唐秋生只愿同卿白头。”

    妻子闻言，便听出了丈夫的意思，这次定是有了什么无法解决的乱子，妻子拉住丈夫的手，“秋生，咱们不要这些富贵了，咱们一起回到山野，一起把孩子养大，秋生，咱们走吧，天涯海角，大不了一直跑，只要你我在一起，孩子们都好好的，又有什么大不了的，秋生，这次你就听我的吧！”

    望着落泪的妻子，唐秋生无力地摇了摇头，是啊，他也想过逃，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呢？

    常家鬼，常家鬼，身形无踪，深不可测，刚刚的回忆中，他便猜到了常家鬼的另一个身份。

    那是一个被世人忘记，可是恐怖无比的身份，他们想要杀一个人，就没有能逃得了的。

    虽说这个身份已经没有踪迹多年，可是屋中那鬼王钟馗之神象，除了那个身份，就没有人敢供奉在家里。

    在龙国，那是禁忌。

    鬼王钟馗，掌管阴阳，百鬼诸邪，皆不敢造次，驱邪消灾，维护人间安宁太平，可一代鬼王，阴气太重，常供家门，多有不好。

    可是在龙国历代传承中，却有诸多神秘存在，仅是他知晓的，便有诸多。

    踏海平湖，捞尸归还。

    万法尊熟，走山寻缘。

    灵精神物，走马出仙。

    奉法定安，阴阳道先。

    白米为媒，问米观福。

    四海结缘，天命赊刀。

    只相天宝，憋宝寻灵。

    控魂夺运，古巫毒蛊。

    引尸还乡，赶尺归还。

    道佛灵徒，出灵问卜。

    纸为驱隶，扎纸化灵。

    断人阳气，刀子净身。

    刀断生死，刽子之手。

    解尸明因，行刑仵作。

    ……

    后生们大多都不知道，可唐秋生却很清楚。

    常家鬼，不出意外的话，绝对是那一派的门人，而且，绝对不是一般门人。

    “阿锦，对不起，这次我后悔了，可惜晚了，因果报应，该来的总会来，这是我的报应，我只求你带着我们的儿子，好好地活下去，我罪孽深重，该去给他们赎罪了。”

    他推开了妻子和幼子，见妻子不愿离开，趁妻子不备，一把点住她的穴道，让她暂时昏睡过去。

    又摸了摸幼子，“儿啊，以后一定要做一个好人，不求大富大贵，但一定不能作恶，好好照顾好自己，听你母亲的话。”

    随即便将妻子抱上了车，让司机带着她们离开了。

    司机也是最早跟随唐秋生的人，如今望着自家老爷有难，下意识地想要一同进退，只是这是老爷最后的牵挂，他也不能不保护好她们娘俩。

    “老爷，保重！”他对着唐秋生磕了一个头，唐秋生扶起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的老兄弟，握住他的手，“老兄弟，以后好好的，这辈子是大哥对不住你！”

    司机听到那声熟悉的称呼，过往种种浮现，想要言语之际，唐秋生却是拍了拍他的肩，取出自己身上的那块怀表，又给了司机几根金条，“走吧，这是我唐某人的罪，这是我的报应。”

    “大哥！”司机望着唐秋生，再次叫出了曾经的称呼，又是一拜，“大哥，保重！”

    随即便上了车，开着车载着唐秋生的妻儿离开了。

    直到车子走远，唐秋生依旧站在原地，脸上却是多了几分淡然，前去把唐家财产全都捐出的管家也回来了。

    管家同样是最早追随唐秋生的兄弟之一，功夫同样了的，一生当中，同样杀人无数，唯独败给了唐秋生，后来又被唐秋生救过几次，至此便忠心耿耿地追随在唐秋生左右。

    并且也是唐秋生所有老兄弟中，功夫最高的一个。

    “老爷，事情已经办妥了。”管家有些阴柔的声音传出。

    唐秋生点了点头，“老鬼，你也赶紧走吧，带着二少爷离开吧。”

    “老爷，老鬼没有您，早就死了，后来跟着您享了这么多年的富贵，如今，正是您需要我之际，我要是离开了，那还算什么人？”

    管家不卑不亢的回应道，对于他而言，唐秋生不只是老爷，更是他的恩人。

    多年前，那些自诩正道的家伙非要对他赶尽杀绝，就因为他所修炼的功夫，会让男子变得如女子一般，所以便将他叫做妖人，便将他的功法叫做邪门歪道。

    还说他杀人无数，可是那些家伙又有谁是干净的呢？

    但，很多时候，人少时叫做恶，人多了便是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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