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姿用了两秒，把许欢宴这个名字从脑海中搜出来，她抬手握住，开口说话已经恢复了自然：“你好，许总。”

    “别，你们三个应该都比我小几岁，不介意的话，和景明一样叫许兄就可以。”许欢宴看起来无比好说话。

    万姿从善如流，喊了声许兄。

    她收回手，视线停在一直凝固在她脸上的朱梓琪身上，朱梓琪目光不善，万姿熟视无睹。

    “我学妹朱梓琪，港丰的大公主，现在在北京负责和我们的合作事宜。”陆景明的介绍送上，时机卡得刚刚好。

    朱梓琪始终没伸手，只是看着万姿，从虎视眈眈到黯然神伤。

    风度？气质？学识？教养？她通通不想要了，没有现场崩溃，她就足够坚强。

    万姿收回伸出去的手，并不见尴尬，很自然。

    陆景明面向许欢宴：“我带她先回去了，你们现在去，还能赶个晚场，人还挺多的。”

    许欢宴也打着哈哈点头，看着陆景明搂着万姿扬长而去，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留恋，仿佛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般配的一对，让人不禁为之侧目。

    整个打招呼过程不过几分钟，时间把控得刚刚好。

    许欢宴吐了口气，啧啧：“还挺漂亮的，想不到这个白月光，本人比照片更好看。”

    这话不知道捅了哪个马蜂窝，刚刚在车子里已经哭过一场的朱梓琪，突然一下子蹲下来，抱着膝盖再度哽咽出声。

    是啊，那么漂亮，眉目如画，连她也不得不承认万姿的好看，而且那股子气质，和陆景明竟然很奇异地，很搭很和谐。

    她更绝望了，哭得蹲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刚补过的妆又糊成一团。

    多好的防水眼线笔也扛不住大小姐这样哭，许欢宴蹲下来，看着她眼睛底下乌黑一团，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叹气。

    “你说你，明明要什么有什么，又有能力，何必要这样为难自己呢？这又是何苦呢？

    他看着早就消失了陆景明二人踪迹的前面，目光空荡荡的，充满了伤感。

    02

    计划赶不上变化，说没空的陆景明，周日好歹挤出了三个小时陪万姿跑上跑下看房。

    万姿做事风格和陆景明极为相似，都是那种事先功课做到让人无话可说的性子。

    列出来的表格中，七八套房子已经是经过她筛选之后的，都很不错的户型，通透，格局敞亮。

    万姿找了姚浩然做房地产中介的朋友，只求又快又好，所以格外顺利。

    等周日下午陆景明过来，他们只逛到第三套，就几乎定下来了。

    万姿还是喜欢小复式，楼上卧室洗手间，楼下客厅厨房，两居室，他们可以各管各的，也可以住在一起。

    谈到这个，两人倒是无比自然，好像这六年日日夜夜都是住在一起一样，脸皮厚得要死。

    只是背过身，各自暗地里抹汗和紧张除外。

    房地产经纪人给她发了份清单和租房合同，陆景明看，看过以后付房租。

    黄金地段，房子不错，装修不错，复式两居，团结湖地铁站附近，小区中档偏上，八千一个月，友情价。

    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下，房产中介签好合同后，留下钥匙走人。

    万姿在窗前往外看：“我要找钟点工整理一下，再做个简单装饰，一周后搬家吧。”

    陆景明走过来从后面抱着她，把脸埋在她的肩后，过了许久才嗯了一声。

    父亲死后的这六年，他一直住在公司的休息室里，从未感觉到自己有家，即使是妈妈的住处，那种归属感也是淡之又淡。

    他觉得自小生长的北京，像是钢筋水泥做的森林，每一笔线条，每一道风，都是冷的，凛冽的。

    直到此时，他才突觉柔软，进而一寸寸放松了下来。

    两人牵着手，一起去附近的一家日料店，万姿也破了例喝了点清酒，两人都没醉，只觉得开心。

    “房间你我各一间，从这里去你的公司，走路六分钟，就隔了条马路，以后无论你在加班还是在开会，只要抬头看一眼，就能看到马路对面的家。”

    万姿给他倒了杯清酒，眼圈有点红，“我也在妈妈过世之后，终于不那么孤单了。”

    陆景明握紧她的手，重重嗯了一声。

    03

    另一个没赶上的变化，就是本来说好周六去看加工厂的，临时改成了周一，许欢宴改的时间，原因不明。

    周一，加工厂楼前，万姿看到了一脸愁容的许欢宴，明白了他改期的原因。

    许总太忙，托中介做的交易，交易完成，发现原来自己买了个空壳，很多细节对方都在骗人。

    钱，许欢宴不在乎，只是心里不舒服，周六日他在满城找那个中介呢，找到人先削了一顿，出了口恶气。

    “两头骗，中间捞了不少钱，人送警方了，但钱估计要不回来了。”许欢宴领着人往里走，一肚子气。

    他做生意是老手，这次也是急于买个服装加工厂，所以着了道，现在一头包。

    服装厂是一栋破旧瓦房，车间里很干净，缝纫机整整齐齐，有不少女工趴在上面干活，简单的生产线也有，虽然比不上浙江那边的先进，但基本的东西都有。

    “这不挺好的？你再买两条生产线过来，就这个大瓦房，从头到尾，成衣品控质检统统齐活了。”万姿问。

    许欢宴也不说话，指了指背后，带着她往后走：“别被门面给骗了，我当初就是只看了这个，才中的招，我带你看宿舍，你就明白了。”

    破瓦房背后，是一排红砖平房，刚推门进去，万姿就明白了。

    这原本是一家正规的服装厂，有男宿舍和女宿舍，甚至还有夫妻间，只不过，差别就在文字里。

    夫妻间不是单间，而是四对夫妻一起住，在一个二十平方米的房子里，四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前后左右摆着，每张床都被废布料蒙得结结实实，密不透风，跟蒙古包似的。

    许欢宴看万姿吃了一惊，苦笑。

    “你跟我过来，我给你看更稀奇的。”

    他走过去推开了另一间门，叹了口气，万姿看到了另一幅景象。

    04

    二十平方米睡四对夫妻算什么，这里的床底下，全是缝纫机，密密麻麻，每台机子之间相隔不过半尺，屋子大概也是二十平方米，一共摆了七八台缝纫机。

    更让人惊讶的在上面。缝纫机的上头，用钢管和木板在离地二米高的地方搭了个大通铺，绕屋一圈。

    “这里，男女混住，用这个布帘隔开，一共住了9个工人，女的5个，男的4个。”

    许欢宴骂了句三字经，而万姿则目瞪口呆。

    “这不是黑加工厂吗？北京还有？”

    屋子里还有些人在，男的女的，都是些年轻人，万姿扫过去就看到一个男孩在穿长裤，因为大通铺太高，坐起来就会碰到天花板，所以，他是躺在床上穿裤子的。

    身子左一扭，右一扭，裤子提了上去。

    大家都是一脸木然，好像也没谁奇怪，没谁惊讶，都觉得正常。

    人一旦没有选择权时，谈人性和羞耻，都是可笑的。

    “对啊，竟然还有，我也以为北京没有了呢，唉！”

    许欢宴示意，万姿跟着他走出来。

    “工厂我是用30几万买下来的，说真的，30几万在我眼里也不算钱，只是，那天我来看的时候，中介和买方一起搞鬼，骗了我，让我挺不爽。”

    他们把人都撤了，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说整个工厂，工人就25人，大部分都在附近的村子里租房住，合租，工厂每个月补贴点钱，不用管住宿。

    许欢宴后续事情有点多，也就没求证，结果被人诳了个准。

    要整体再装修，还要重新弄宿舍，不能这样住，万一出了事，多少钱都不够他赔的，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要重新安排。

    还好，他香港的百货公司，前年就交给了经理人操作，自己还算有时间有闲，不然真愁死。

    “不过也有好的，我看了几个女工的手艺，有几个老师傅，可能能满足你纯手工的要求，我带你去看。”

    许欢宴记得这件事，万姿服装大赛的衣服，要加紧时间赶，她没时间等太久，浙江又太远。

    两人一边说，一边又重新回到厂房里，闲事说完，正事上场。

    05

    从上午到中午，万姿留在工厂和熟练师傅谈了许久，刚谈完，她就听到有人在喊开饭了。

    两三个年轻男人提着巨大的保温菜桶过来，才一打开，肉香就飘了出来。

    很简单一荤一素，米饭管饱，还有一个紫菜蛋汤，看起来不错。

    “这个老板好，饭菜里都是肉，前面的老板不好，有订单么一天吃三顿，没订单一天吃两顿，还看不到一点肉，全是素的。”

    万姿听见老师傅在说话，在这里待了半天，许欢宴的口碑挺好，一点都没崩，和外表的吊儿郎当极不相符。

    说曹操曹操到，不见了许久的许欢宴伸头进来：“万姿，”他喊，“是在这里吃中饭凑一口，还是回市里我请你吃？”

    “就这里吃吧，我闻到味道就饿了。”

    许欢宴哈哈大笑，说了声好，过了没一会儿，有人递了消毒好的碗筷过来，两人盛饭去了许欢宴的办公室。

    “我刚才还看到你在弄缝纫机呢，你怎么会这个？景明说你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少爷。”

    万姿一边吃一边聊。

    许欢宴丢过来一瓶水：“我可不是天生的大少爷，我妈原来就是个工厂女工，从服装厂到化妆品厂，她都做过，在香港，她觉得日子无聊，就在家给我们做衣服，我无聊也学了一些。”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睛眯起，发呆了好几秒，又笑了笑回过神。

    老许家这个中豪门，人物关系简单，没那么多勾心斗角，除了个个短命之外，没啥毛病。

    都说是他克父克母克亲人，父母死后，许家的亲戚就和他断绝了来往，无牵无挂孑然一身，也挺好。

    “你和朱小姐是怎么认识的？和景明呢，又是怎么认识的？”

    万姿最好奇的是这个问题，她问。

    06

    昨晚她就看出来，许欢宴对朱梓琪不一样，是对亲妹妹一样的关心，不是对朋友那种，那种亲昵，装不出来。

    “我们俩的父亲，以前是邻居，一起打拼一起发财，也认识了一辈子，所以梓琪算是我看着长大的。”

    许欢宴犹豫了一下下，“万姿，梓琪喜欢了景明很多年，也帮了他很多，如果以后发生什么，你看在这些上面，都体谅体谅吧。”

    毕竟，如果没有你，他们就真的结婚了。这句他没说。

    万姿迎面看了他数秒，点点头：“我知道，景明都和我说了。”

    那天停车场见面后，陆景明当晚就把朱梓琪的所有，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怎么认识的，怎么被喜欢上的，然后这几年，大小姐怎么帮忙的，他都说了。

    甚至连这次去香港和朱胜定见面，他是怎么拿到合作的，还有对赌协议，他都说了。

    “可能没那么详细，但基本上，他都坦白了。”

    万姿说了句，看到了许欢宴那张震惊脸，问了句怎么？

    “现在你们大陆谈恋爱都要交代那么清楚的？这就差交代祖宗十八代了。”

    万姿莞尔：“我要知道他祖宗十八代干嘛，女人最想知道的只有两个：第一，你有过多少女人；第二，你有多少钱，很简单的。”

    许欢宴大笑，差点喷饭。

    万姿抽了张纸递过去，不急不躁好说话的样子：“当然，这是针对走一辈子认真谈感情的人来说的，如果是游戏，那另说，就没规矩了，看对眼就行。”

    许欢宴收住笑声，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

    他转移话题：“你的样品干嘛不在公司样品间做？那多顺手啊，你们反正有现成的师傅。”

    万姿沉吟了一下，公司里有个何泽慧，她不放心，这可是她要参加比赛的样品服呢，弄得不好出个差错，她可没工夫再做。

    她没回答，只是笑笑，回避了这个问题。

    吃过饭，她又去找老师傅了，许欢宴吃饭吃得慢，还在磨磨蹭蹭。

    手边的手机响起来，他瞥了一眼，接通了电话。

    “许哥，万姿今天没来公司上班，我姐夫说，她去你那里了，怎么样？设计图搞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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