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姿冲上去，一脚踩在冒烟处，脚捻了捻，烟灭了。

    她掀开毛垫子，皮卡丘的耳朵尖出现了一个小指头那么大的洞，一个香烟头正躺在瓷砖上呢。

    “思怡，你在屋子里抽烟？”万锦飞说，“你才18岁，怎么就学会抽烟了呢？”

    万姿用纸巾包起烟头，丢进垃圾桶里，她看到那里面有好几个纸团，其中有一个没包好，露出了另一截烟屁股。

    她能看到，显然大家都看到了。

    万姿听见一声脆响，赵依琳气得发抖，竟然直接给了女儿一个耳光。

    “你怎么可以在屋子里抽烟呢？……不是，你怎么可以抽烟呢？你还是个高中生，才18岁啊！”

    赵依琳被女儿气得不轻，身子直颤，第一个爆发。

    万姿看了一眼捂脸低头的赵思怡，女孩一句话都没说，刚才的不服气也好，慌乱也好，都没了，只是木着脸不吭气。

    赵依琳发火，万锦飞迅速开始和稀泥，他拉着娇妻劝。

    万姿穿过他们想回家，这屋子里闹哄哄的，估计也没她的炸小黄鱼了，她想躲开。

    “万姿，”她听见父亲叫了自己一句：“你等会儿，我有事找你。”

    万姿沉默了很久，在客厅的鞋柜旁站定，背对着卧室，完全一副不得不停住的姿势。

    屋子里的赵思怡终于反抗了，她对着母亲哭喊：“你别天天就是学习学习，你自己来努力试试看啊，你没本事，就把所有的压力都给了我，我不是万姿姐！没她那么会读书！”

    “你天天在我耳朵边念念念，不烦吗？你不烦我都烦了，我都快烦死了！”

    女孩哭得很大声，声音里充满愤懑和不解。

    “我不要待在北京，这里一点都不好，我要回老家！”

    万姿掏了掏耳朵，叹了口气。

    又是一声响，赵依琳这是打女儿上瘾了？

    02

    屋子里的争吵瞬间激烈起来，万姿听见推搡声，还听见自己父亲的一声响亮的“哎呦”！

    万姿连忙跑进卧室，见赵依琳啥事都没有，自家老爹却捂着额头直叫唤。

    赵思怡看见有点慌：“我没用力，我就推了一把，爸爸就撞墙上去了。”

    万姿扶着额头，深深无语。

    万锦飞这一头撞得结实，半个鸡蛋那么大的包，圆滚滚的，看起来很滑稽。

    父亲受了伤，万姿不好再一走了之，她去厨房煮鸡蛋端过来，给老爸滚滚。

    赵依琳哭完，现在轮到赵思怡哭，这对赵家母女好像比赛一样，在房间里哭了个稀里哗啦。

    边哭边诉苦，都在说着对方的不理解和自己的不容易，成了比惨现场。

    万锦飞没再进去，只坐在餐厅里，让万姿滚脑袋。

    听着里面越吵越烈，万姿用眼神问老爸要不要再进去看看？

    “不了，她们就是哭，不会再闹起来了，”万锦飞显然已经摸清楚了套路，他反过来安慰女儿，“你别担心，不会再有事了。”

    我才不担心呢。万姿心说，没作声。

    给老爸拿鸡蛋滚额头，万姿才发现他老了不少，抬头纹都有了，一道道的，还挺深。

    还有老年斑，老爸才52岁，老年斑就已经长到脸上了？

    “爸，你幸福吗？”万姿忍不住问，声音柔软。

    她没问赵依琳身孕的事，不知道如何开口。

    万锦飞偏开头，不看女儿的眼睛，笑了一下，很淡。

    “不幸福咋地？还能分手啊？”他开玩笑，很小声，又看着女儿，很认真，“挺好的了，有个家，有个热乎人，忙忙碌碌，操心日子，一天又一天，挺好的。”

    万姿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憋了半天也只说了一句：“挺好就好。”

    但显然万锦飞想问些其他的，他今天把女儿叫回来，是有目的的，拿炸黄花鱼只是借口，有些话，他不好在电话里说。

    他站起身往厨房去，示意万姿跟上，从冰箱里拿出早就裹好面粉的黄花鱼，系好围裙，边做事边聊。

    03

    玻璃门关上，那边赵家母女的哭声小了，万姿觉得抽油烟机的声音都宛如唱歌。

    “我有话问你，”万锦飞开火，顶着个鼓包看了女儿一眼，“我听说，你和那陆家的小子又和好了。”

    万姿往后几步，靠在了水池旁，很平静地嗯了嗯。

    万锦飞半张着嘴，看了女儿半晌，连油都忘了放，锅烧得开始冒烟。

    万姿过去关了火，心里又叹了口气。

    父母以前都不喜欢陆景明，他们对他所有的印象，都来源于当年那个骄横跋扈的陆妈妈，苏楠。

    十年前，学校找家长过去，两个妈妈之间冲突升级，以苏楠摔下楼摔断腿告终。

    当时，陆家还是挺有钱有势的，妻子的受伤让陆乘风雷霆震怒，当即就说可以给学校捐款上百万，只要求学校开除万姿。

    如果不是学校顶住了压力，万姿高三都不知道会去哪里。

    这件事，让父母对陆家印象差到了极点，三令五申严重警告，不允许万姿再和陆景明来往，否则，就是一个要气死父母的不孝女。

    所以，高三两人偷偷联系，大学才确定了恋爱关系，这些万姿都瞒得死死的，一点风声都不敢露。

    只有在母亲住院的那段时间，她一个人陪床的某一天深夜，母亲问过她这件事。

    当时母亲问她，是否还和陆景明有来往，说她已经24岁，可以谈恋爱了。

    也反省了自己当年的冲动，还有后续的处理，妈妈说：“现在想想，我们总是以自以为大人的成熟方式去处理问题，而从来没问过你们内心真实的想法。”

    “如果你真的喜欢他，就去追求，也许结果不一定会是好的，但总不会有遗憾。”

    妈妈当时说话的样子就在眼前，万姿那晚，和母亲聊了很多，关于陆家，关于陆景明。

    可惜……母亲看不到他们的现在了，她如果知道，一定会很高兴的。

    04

    “万姿！”万锦飞的叫声把万姿拉回到现实，她定神看着父亲。

    万锦飞放下手里的碗，问了句正中红心的问题：“他们陆家的钱还清了吗？”

    真不愧是老爹，一句话就切中重点。

    “没有。”万姿拿了根黄瓜咬了一口，表情很自然，“还有三分之二，我想想啊，大概80亿吧。”

    这句话把万锦飞吓得几乎心梗，他看了新闻，但新闻上说什么的都有，小道消息满天飞。

    80亿？怎么女儿说得跟80块那样轻松呢？

    他一把抢过黄瓜往台子上放，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啃黄瓜，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女儿，真是气死他了。

    “你是哪里有毛病，还是脑子不清楚？80亿，80亿呢！不是80块！！！”万锦飞气得团团转，“你图他什么啊？万姿，你到底图他什么？你会和他结婚吗？还是只是玩玩啊？”

    他转了好几圈又绕回来，完全忘掉了之前的父女恩怨，像哄孩子一样，“万姿，听话，分手吧，别和他缠在一起，他会害你一辈子的，我的妈呀，80亿呀。”

    万姿笑了笑，心里暖了暖：“爸，没什么的，他是操盘手，才六年，他就还了40亿了，而且现在形势越来越好，余下的这些钱……”

    她的话还没说完，万锦飞的眼角就吊了起来，声音变调更急了。

    “怎么他还了六年，才还了40亿，那还剩80亿，他不是要还12年，那时候你都40岁了，还结个屁婚啊结婚，都可以当奶奶了。”

    万姿啼笑皆非。

    万锦飞急得都要语无伦次，他再极端自我，也不至于看着女儿跳火坑，80亿，那可是一个比天文数字还遥远的数字啊。

    他那天去给前丈母娘送中秋礼，虽然这两年来往得少，但春节端午和中秋这三大节，他还是会去送送礼，做个样子，有时候人不到，礼物就快递过去。

    万姿谈恋爱了，他还是听前岳母说的，老人家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乐，说陆景明挺好的一小伙子。

    好什么啊？万锦飞急了，立即就找了借口，让万姿回家。

    “你和他分手，我这边找人给你介绍男朋友，保证比那个陆景明靠谱一千倍。”万锦飞斩钉截铁。

    万姿的笑容慢慢隐去，她抬手制止：“停。”

    05

    父女俩一阵沉默。

    因为沉默而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抽油烟机的声音格外清晰，甚至连外面赵家母女还在哭的声音，也很清晰。

    这母女俩是水做的吗？眼泪那么多。

    万姿感叹了一句，她突然上前，抱了抱爸爸。

    “谢谢你，爸爸，谢谢你还肯关心我，但我自己的事，我想自己做主。”

    她再抬了抬手，制止了父亲的开口，自己接着说，

    “第一：17岁发生那些事情之后，我和陆景明并没有终止来往，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到大三陆家破产，我们谈过恋爱，是彼此的初恋，也是彼此至今为止唯一的爱人。”

    “我除了他，谁都不爱，他也是一样。”

    “第二：我们刚刚正式复合才几天，就算图新鲜，我也不会和他分手的，更何况，我们都不是图新鲜的人，而你说的债务，我们有自己的还款步骤和计划，这些我就不告诉你了。”

    “第三：爸，我这几年没打算结婚，他也一样，无论因为什么原因，暂时不结婚是我们已经达成的共识，所以老爸……”

    万姿喘了口气缓了缓：“你不用那么着急劝分，也不用那么着急给我介绍新男朋友，且走且看着吧。”

    一口气说完，她比划了一下，正准备说出告辞的话时，厨房外传来一声长长的尖叫声，是赵思怡。

    万锦飞“嚯”一下拉开玻璃门跑了出去，万姿最后一个字还在嘴边呢。

    她愣了两秒，看了一眼裹在面糊糊中的小黄鱼，感觉自己今晚真没这个幸运能吃到了。

    赵依琳不会又怎么了吧？

    06

    万姿的第六感很准的，赵依琳——流产了。

    送到医院已经晚了一步，孩子没了，血流了很多，出门时，万锦飞拿着大浴巾裹，都没止住。

    哭得最凶的不是万锦飞，而是赵思怡，她跟在身边跑，边跑边哭，眼泪开了闸。

    “呜——妈，我肯定听话，我以后都听话了，你别吓我，你别吓我。”

    万姿看着脸色惨白的赵依琳和面无人色的万锦飞，还有点懵。

    赵思怡说她们母女一直在抱头痛哭，哭着哭着，赵依琳就坐在了地上，然后就出血了。

    “她这两天也说过觉得很累，肚子有些坠痛，是我太疏忽了。”

    在医院回过神来的万锦飞一派失意，儿子梦破，他是最难过的那个。

    赵依琳一直身体都挺好，每次体检也好孕检也好，都说没问题，胎儿和母体都好，怎么会好端端的，孩子就没了呢？

    医生说流产没流干净，要做个清宫人才能走，最好观察两天，但妇产科没病床，最后决定先观察一晚再说。

    万锦飞去办手续，万姿在门口等着，病房里赵思怡还在哭，刚醒过来的赵依琳在安慰女儿。

    “没这个孩子也好，你也闹了几次，说妈妈怀孕后就不怎么管你了，以后不会了。”赵依琳说。

    她有些虚弱，还在等着过一会儿的清宫手术，医生护士那边还在准备。

    赵思怡哭得更大声了。

    万姿透过门缝去看，看见里面一派亲情大融洽，母女俩从在家的互相埋怨，过渡到了互相检讨，都挺认真的。

    看来，没自己什么事了，万姿心想，她给赵家母女关好房门，想着等父亲付完钱回来，自己就走。

    她这一下耽误几个小时，晚上又得画图加班，愁死了。

    最近这些日子只有忙，很忙，非常忙，什么时候多个空闲的选项啊……

    肚子饿，小黄鱼没吃到，什么都没捞着……

    她嘀嘀咕咕念着，那边一个年轻医生走了过来，手里一张单子拿着，哎了她一声。

    “你是赵依琳的大女儿？”他问，刚看见他们送人过来，万姿也挺积极的。

    万姿停了一秒，点头。

    年轻医生把单子递过来：“你妈胆子挺大啊，妊娠都超过14周了，还敢乱吃药打胎，又是高龄产妇，也不怕出事！”

    “你再去补缴个费，这个单子刚才没开。”

    万姿站直，嘿了一声，看到了在年轻医生背后，整个人都傻掉了的万锦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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