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该来的总是避不掉，第二天一上班，万姿就先于任何人看到了魏源。

    他今天，头发颜色正常了，是老老实实的栗棕色，还挺好看的，撇开人品不谈，魏源其实真的长得不错，而且是挺有想法，还有才的人。

    他最早也跟着段红学服装设计，后来发现对配饰更感兴趣，于是转行，没想到大放异彩，无心插柳柳成荫。

    “万老师，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昨晚你没来，电话都打不通。”

    他笑着走进来，很有点名设计师的酷帅味。

    万姿昨晚吃完饭从盛行回到家，手机上有近二十个未接电话，表哥、何泽慧、曹依依、周雪，全部都给她打过电话，万姿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

    不过就是一顿欢迎宴，搞那么隆重干嘛。

    “我没空，不用那么客气。”万姿脱外套挂好，笑着说，经过一晚的缓和，她已经不紧张了。

    她刚坐下，魏源就笑着又说了一句：“其实，段红老师挺惦记你的，说你是她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

    这马屁，一听就掺了假，拍得毫无诚意。

    万姿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段红说过，看死了她，说她一辈子只会是个普通裁缝匠。

    她笑笑，没搭话，不想有来有往，低头开始工作。只要她置之不理，她和魏源的交道就可以止步于此，他们的工作，并没有太多交集。

    而且，这是她的公司，惹翻了她，大家都别想好过。

    万姿如此冷淡，魏源到底也不愿自讨没趣，就告辞离开，屋子里瞬间安静了。

    门口的魏源和办公室的何泽慧对上视线，两人都笑了笑，很是热情。

    忙了一个上午，下午戏剧节的样品服做好了大概，万姿在样品间做最后的手工。

    每天午后的这个时候，是万姿最喜欢的，她和打样师傅在样品间里慢慢说着话，困了就靠在垫子上打个盹，不困就好好工作，慢悠悠，暖洋洋。

    她今天在缝定一条长裙尾摆上的珍珠，这是戏剧节某个曲目中女主的衣服，有点梦幻风格，带着大长摆。

    这件衣服非常漂亮，布料就很昂贵，轻纱雪纺的质地，渐层渐变的金黄由上而下，最后拖出一个绚烂的长尾，像夕阳西下的彩霞满天。

    还好只有一件，不然，单就裙摆上那些米粒大的碎珠子，万姿就要缝瞎了眼。

    02

    “这算高定吧？就穿一回的高定？季总那边也是真有钱。”打样师傅叹息。

    这衣服总体价值小十万，还申请了设计专利，不是有钱是什么。

    “那当然，女主的衣服嘛，怎么可能和群演一样，当然要贵重很多的。”万姿说。

    也就是因为太贵重，所以这件衣服，全程由她本人亲自经手，不假手他人。

    “万总。”曹依依在样品间外面叫人，“何总说找您有事。”

    万姿把手里的针往绣包上扎了一下，站起身，收拾了一下裙摆，应声出去了。

    何泽慧正和魏源在聊，一看到万姿，立即兴致昂扬地招手：“万姿姐，快过来，快过来。”

    她的办公桌上有一张申请表，需要万姿签字，是魏源想用那款昂贵面料的申请。

    万姿拿起来满腹怀疑：“你们不是只设计些大众款吗？即使是加了独特的设计，也不可能要用到那个面料啊？”

    那款面料很贵，公司只有二十米，几次打样后，还剩七米，几乎是寸寸金。

    何泽慧倒是很自若，笑着：“我昨晚想过了，我们请来了大神，不用白不用嘛……哈哈，就请魏设也做一个你那边的男女主的设计图，到最后，看看季总选哪个。”

    她靠过来笑，“万姿姐，你不知道吧，原来魏设和季家，也是早就有交情的哦。”

    她说话尾音后面那个“哦”上挑，带着说不出的神气活现。

    昨夜和许欢宴又纠缠了一夜，探到了一些关于季齐家的事情，季齐有个姐姐和段红老师是二十年老交情，大家都熟悉。

    万姿去看魏源，他大大方方朝她笑着，一副清风朗月的模样。

    “不过是老师的旧友，老师在定制服装这一块耕耘多年，朋友遍天下。”

    万姿撑在桌面上，气得手脚都冰凉，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大骂出声。

    “当初签合同的时候，很多事情已经说定了，我们按照合同走就好，明天就是交样品服的日子，何必节外生枝？”

    她忍下胸口翻涌的那口气，笑着问。

    03

    “这怎么叫节外生枝呢，我们多个备份，客户多个选择，不是更好吗？”

    何泽慧振振有词：“我当初就不同意只做plan A，一直提议要有planb 备选的，不信，你问我姐夫，我当初就是这样说的，只是你们不听我的。”

    万姿接着笑：“计划A也好，计划b也好，随便你吧，你们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你，你姐夫，还有你，你们都打通了季总那一关，我有什么好说的？”

    “难道我能说No吗？”

    魏源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何泽慧也有些不悦。

    “万姿姐，你这话说的……我不是也在征求你的意见吗？”

    征求意见？

    征求意见的话，老娘我就是不同意！可你们会听吗？

    万姿瞬间觉得没意思透了，她不想再争吵，弯腰签字丢笔。

    去领布料吧，还有几米，希望够他发挥。

    这个世界再会说都没用，看的还是会不会做，万姿现在没时间和他们耗，那就各凭本事吧。

    见她签了字，何泽慧心花怒放，魏源也笑着伸手，想和万姿握一握。

    万姿当作没看见，她抱着胸最后说了一句：“既然做就好好做，你们的进度我不管，最后看成果说话吧，只要客户同意，我都没意见。”

    魏源满面春风，何泽慧更是，一脸生动，开心得不得了。

    看来，前些日子的星巴克咖啡还是有用的，许欢宴也对新欢不错，季齐这根线，何泽慧到底是搭上了。

    万姿没有多停留，说完话就回到样品间，接着缝珠子。

    一个下午，她都在修修补补改改中度过，下班回到家时，已是深夜，连陆景明都回得比她早。

    万姿在床上躺下，感觉全身都要散了架。

    陆景明张开怀抱，她靠了过去，两人都累，抱了好一会都没说话，最后还是陆景明先开了口。

    “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你听不听？”

    万姿懒洋洋的脑子不想动：“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04

    陆景明嗯了几秒，拖长了音：“不知道怎么定义，对你爸来说，肯定是坏消息，对你来说，就不知道了。”

    万姿马上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他：“他们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这么快？”

    “没有全出，有一个指标还需要等两天，但差不多了，”陆景明不徐不疾很沉着，“万姿，不是赵姨一个人有问题，而是他们两个，都有问题。”

    “他们都是异位型基因携带者，”陆景明一句话就判了死刑，“只要是他们两个的孩子，无论多少个，都基本可以断定会是唐氏儿患者。”

    万姿看着陆景明，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她的脑子中有个大锣，被人用力地，狠狠地敲了一下，把她敲得眼冒金星，头晕脑胀。

    陆景明从床头柜拿水过来，让她缓缓再说话，别傻了。

    “你爸还不知道呢，医生是我客户，也知道里面的关系，就给我发消息了，你听一下。”

    他点开手机，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传出来，浑厚可靠。

    “这种事吧，不能说少见，应该说和他们都是高龄有很大关系，年纪大了，染色体出现异常，也是正常的。”

    医生举例了一对病人夫妇，和万锦飞一样，夫妻俩为了有个正常孩子，孜孜不倦，努力多年。

    生第一个时，他们不知道，没做筛查，生了个唐氏儿；第二个做了羊水穿刺是唐氏，就引产了；第三个还是唐氏，又引产了。

    “概率是概率，事实是事实，在事实面前，就不存在什么百分之七十五了，就是百分之百。”

    一锤定音。

    陆景明把手机放回去，看着万姿，捉摸不透她脸上的表情，到底是难过还是高兴。

    “万姿，你觉得……这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犹豫了一下，问。

    万姿猛地从床上扑过来，扑在他身上，压得他猝不及防哎哟一声。

    “当然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这下我爸该死心了，他就会好好过日子，安生不造事了。”

    万姿笑得很开心，甚至还加了一句“阿弥陀佛”。

    05

    万姿对这个父亲念念不忘地想要儿子，没有同理心，只是反对没用，只能放任不管。

    现如今，不是她不让，是医学不让。

    她高兴，陆景明就高兴，他嘴角挂着笑意，不让她从身上下去，就这样两人抱着，一上一下地说话。

    万姿在他面前总是没心眼的，一两句话就被他套出了今天在“万燃”发生的事。

    他提了句和昨天一样的建议，问要不要去找季齐，说说这个魏设计师？

    “说什么？私生活不检点？那和专业无关，和季齐要我们做的订单更无关，说人品不好？这个也不好说，季齐又不要看他人品的。”

    而且，根据万姿和季齐有限的几次交往来看，季齐这人除了对工作热情，对别的，可都是无所谓到了极点。

    是典型的艺术家做派，随心所欲，什么三教九流的朋友都有。

    万姿憋了半天：“他既然给了魏源那边一个机会，事到如今，我们再拆台不太好，算了吧。”

    季齐是甲方，乙方给的方案越多越好，他压根不会去想，也不会去管里面的弯弯绕绕，或者想到了，也不会太在意。

    “而且，我并没有什么证据证明魏源和段红的关系，他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在前，说得好了自然好，说得不好，我倒成挑拨离间的小人了。”

    万姿用额头顶了顶陆景明，轻轻叹了口气，“所以，算了吧。”

    06

    万姿宽慰陆景明，她困了，打了个哈欠。

    陆景明拍了拍她肉嘟嘟的屁股，手开始不老实。

    万姿很机警地从他身上翻身下来，没跑过，被他逮住用力亲。

    “小万姿，明天早上想吃什么？中式早餐还是西式的？要不要燕麦粥？”

    陆景明轻声问，万姿失笑。

    一本正经说话的陆景明，如果光看脸，是想不到这家伙私底下的手在干什么的。

    问题是，他的表情实在太正经了

    他笑着，眼睛里流水潺潺：“万姿，我教你一招吧。”

    “什么？”美色当前，万姿立即投降，脑子都糊了。

    “我去找季齐，就一些简单的问题和他聊聊，单子我们先做，毕竟这最要紧，设计Ab方案的亏，我们认，但要大家心里有数，心照不宣。”

    有些亏是要吃的，有些气是要忍的，可陆景明自己怎么受气都可以，一旦知道万姿也受气，他就忍不了。

    “老许的钱还在我手里，过两天波涨潮，他如果想要多赚点，就得管管他的新欢。”

    陆景明翻身把万姿压在身下，在她耳边耳鬓厮磨，很满意地听到了她的愉悦声。

    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这样让你恶心，放到明面上计较，显得万姿小家子气，那就玩阴的，你玩我也玩，大家一起玩。

    “我就是睚眦必报的阴险小人，欺负我可以，欺负你，不行。”

    万姿伸手在他耳朵上揪了一下：“谁说的？就你欺负我欺负得最惨。”

    陆景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心下恻然，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以后不会了，以后天塌下来，我也先给你顶着。”

    万姿眼睛有点潮，瘪了瘪嘴，抬手抱了上去。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有些事情发生得很快，坏人想要做坏事时，是不会挑选良辰吉日，也不会提前打招呼的。

    陆景明还没找人呢，第二天一早，万姿上班，就发现样品间发了大水。

    靠墙为了熨烫方便装的一个水龙头，竟然没有关，从他们昨晚下班到如今，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污水浮起来，淹没到膝盖，流淌到办公室和隔壁的仓库，不但淹透了整个样品间，毁掉了所有衣服，还毁掉了万姿那两套高定装。

    尤其是那件女主的大长摆，整个被浸泡到了污水里，被毁了个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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