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该逛的逛了，该说的也说了，朱梓琪把陆景明二人送回了酒店。

    许欢宴在陆景明隔壁开了个房间，方便办事和互通消息，而陆景明则开始加班做事。

    看着好友进了酒店，朱梓琪开车回家，眼泪这时候才真正流了下来。

    她不想在老友面前丢脸，一直尽力忍着，现在一个人了，终于不用忍了。

    父母皆风流，这算不算也是天作之合？

    到底什么是真正牢固的？

    真的只有血管里流动的血缘么？

    不，是只有永恒不变的利益吧！

    开车回到半山的家，停车入库，从地下电梯上楼，一出电梯门，朱梓琪就看到了正坐在沙发上喝燕窝的母亲。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朱太太嗔怪，“弟弟妹妹早就睡了，你大弟还想问你去不去他周末的学校演讲呢。”

    朱梓琪是大姐，下面弟弟妹妹都有，最大的弟弟22岁，今年大学毕业，可惜无心从商，是个做学问的材料，典型的理工男，就在本埠理工大。

    朱梓琪没作声，想直接上楼，朱太太有些不乐意，“和你说话呢，你没听到啊？”

    朱梓琪顿了顿，心里憋着的火上蹿下跳，就是没地方去，她用力压制住。

    “还有明天下午三点，要陪何太太打牌喝茶，六点在粤港轩酒楼吃晚饭，何公子会过来。”朱太太又说。

    朱梓琪在楼梯前停住，她无比后悔自己没有按电梯直到二楼，这样就不用见到母亲了。

    至少今天晚上，不用见到。

    “我不想去。”朱梓琪说。

    “你说什么？”朱太太提高了声音。

    “我说，我不想去。”朱梓琪加重了语气，转过了身。

    朱太太愕然，手里的燕窝都喝不下去：“你说什么话，你已经28了，就算这两年不生孩子，结婚还是要的，你要知道……”

    “我都知道，”朱梓琪拦住了妈妈接下去的长篇大论，看着母亲，“可我不想结婚。”

    02

    所有的条件都是自助餐桌面上的食物，你挑别人，别人挑你，一个盘子是学历，一个盘子是外貌，一个盘子是身价，一个盘子是性格。

    按斤称，论两卖，最重要的是身价，有了这个，其它的都好说。

    豪车从半山排到九龙旺角？

    房子有多少？在哪几个区？

    做的什么行业？前景如何？资产会不会缩水？

    和港丰朱氏会不会有合作？

    更深领域和前景如何？

    够了……

    所有的条条框框里，没有一个涉及感情。

    见面，喝茶，长辈先审视一遍，再两人见面，客客气气，互道友好，都惦记着别人口袋里的钱和光环，都想着能添砖加瓦，共同光辉才好。

    “我想回北京，我不想结婚，这样的婚姻没意思，我不要。”朱梓琪说。

    朱太太柳眉竖了起来：“你是疯了不成？喝酒了？脑子糊涂了？你自己辛辛苦苦做，还不如找个好老公做靠山，你不替自己考虑，也要替弟弟妹妹想，现在……”

    “妈，什么是好老公？”朱梓琪突然问。

    朱太太愣了一下。

    “在你眼里，什么是好老公？”朱梓琪追问。

    朱太太眼睛转了一圈：“当然要有钱，家产殷实富裕，当然，人品也不要太差，最重要的是有前途。”

    “前途？金钱的钱吧？”朱梓琪淡淡的。

    朱太太极为不悦，她上下打量了女儿好几眼，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最后只能归结为今晚看到陆景明，女儿又发神经了。

    不过，都死心那么久了，应该不至于啊。

    “你今晚累了，我不和你争这些有的没的，你去睡觉，明天上午，妈带你去做个指甲。”

    朱梓琪不置可否，但也没走，只是安静站在楼梯口，一副神游太空的样子。

    朱太太彻底吃不下去，拉了拉披肩，准备上楼睡觉。

    03

    “爸爸呢？”朱梓琪突然问，在她经过时，轻声地问。

    朱太太顿了顿，狐疑地看了女儿一眼，很奇怪女儿干嘛要问这个问题。

    这间大宅平日里都是她们住，朱胜定平均一周回来一次，他在香港可以留宿的地方太多，莺莺燕燕排起了长龙。

    据说，他最近和一个电视台小演员走得很近，女孩才18岁，青春貌美，朱胜定给她在中环长租了一套公寓，用来私会和藏娇。

    朱梓琪和母亲一起往楼上走，到了二楼，没有分道扬镳，而是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她的卧室。

    “爸爸这个星期还没回来过吧？”她追着问了句。

    朱太太脸色有些不好看，轻轻嗤了一声。

    朱梓琪彻底打开天窗：“妈，我不要相亲，我要回北京发展自己的事业，我喜欢那里，短期内不想回来，也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朱太太刚解下披肩，好像也忍无可忍了，把披肩往床上一摔，怒斥。

    “朱梓琪，今天你吃错了什么药？是因为陆景明吗？呵呵呵，你还没死心？人家眼里心里根本都没你！”

    “我知道，不是因为他，我要结婚，我要找个眼里心里有我的人，不是相亲。”朱梓琪斩钉截铁。

    朱太太气煞，来回蹬脚，还力图苦口婆心：“你说的是没错，可人都没见，你怎么知道人家和你合不合缘？也许处着处着，就合适了呢？”

    她拉女儿在床尾坐下，“梓琪啊，你不用那么排斥相亲的，你想想，有爸妈帮你把关，先把对方的身世背景挑选一遍，至少避免了你走弯路……”

    朱梓琪垂下眼睛，她盯着母亲白白嫩嫩的手，保养得真好，比她的都嫩。

    母亲老爱说自己是和父亲一起打江山的，可实际上，三十年前朱氏刚开始时，母亲管财务管了几年，生下她后就退回家里，没出去做事很多很多年了。

    股份母亲有大头，和父亲的利益瓜葛，双方亲戚的合作纠缠，那些才是最重要的吧？

    可那些……真的有意思吗？

    04

    “妈，你记得舅舅家的大表姐吗？”朱梓琪突然问，朱太太怔了一下。

    “大表姐也是相亲结婚的，对象也是你们千挑万选出来的，可后来呢？”朱梓琪淡淡的反问。

    那是个不折不扣的反面教材，大表姐人美性子好，在父母家介绍下相亲认识了一个亿万年轻富豪，对方有钱又舍得花钱，做慈善都是几千万几千万往外捐的。

    外表看起来无比光鲜，完完全全一个白手起家的亿万富豪形象，正面又光辉。

    大表姐乐呵呵嫁了，相亲三次，接触两个月。

    然后生了一对双胞胎，老公左手送她一栋价值两亿多的豪宅，右手自己进了监狱。

    “大姐夫是叠马仔发家，赌场混上来的年轻富豪，当然，香港这边从来不在乎对方是不是赌场发家，否则就不会有赌王世家被人追捧了，这桩婚姻，在你们当初看来，是完美楷模的。”

    朱梓琪挑起一边嘴角，充满讽刺，她很讨厌那个大姐夫，老梳着大背头，一副油腻腻的样子，满眼的浅薄狂妄，却偏偏在得意时，被人认为是自信满满。

    去他的自信，那明明就是个包了金的臭狗屎，再包金镶银，里面也是臭狗屎！

    最后栽了吧？

    发财想疯了，有钱想要更有钱，湿了脚就收不回。

    最后丧心病狂，在境外私设赌场，流水一样洗钱，被收拾了……

    舅舅火速和对方切割干净，把大表姐接回娘家，办了离婚手续，刚到手的豪宅也飞了，表姐成了本埠的笑话。

    那笑话的闻名程度，和她当年苦追一个欠债小子不得，差不多。

    “我们不会犯你表姐那错误。”朱太太脸色很不好看，松了女儿的手，坐到梳妆台前去梳头，准备睡觉。

    “你去睡觉吧，这件事别说了，你要想我好过，明天下午和何公子见面说话注意点，别使小性子。”

    朱太太顿了顿，退了一步，“你要真想上班，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去上班，在这边可以，至于内地，你就别想了。”

    她不希望女儿常驻内地，少了大女儿，她感觉身边空落落的。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事，或读书或工作，她实在无聊透了，没意思。

    05

    朱梓琪沉默一瞬：“明天我去，但我还是要回北京。”

    “朱梓琪！！！”朱太太火，把手里的梳子往梳妆台上一甩，“你今天是非要和我作对是不是？你去北京了，这边这些人怎么办？吃个饭你人就走了，感情怎么培养？”

    “不要培养，我不想结婚。”朱梓琪还是这句话。

    朱太太气得人乱抖，跳起来就要给女儿一顿教训，却在冲到床边突然顿住了。

    朱梓琪已经掏出了手机，把一张她的照片怼到了她面前。

    朱太太的脸唰就白了。

    “还要看吗？我还有。”朱梓琪轻轻问，然后一划，又一张，一划，又一张。

    朱太太往后退了一步，“这东西，你哪来的？”

    她问的惶恐又惊慌，仿佛掐着脖子拎起来的猫，无力挣扎可怜万分。

    “朱梓峰给许欢宴，许欢宴给我的，就今晚，刚给的。”

    朱梓琪眼睛里充满悲哀，“妈，爸爸这样，你也这样，你们到底……把我们，把这个家当什么了？”

    朱太太考虑的却压根不是这个，而是：“你爸也知道了？他是不是也知道了？”

    她来回走了两步，左左右右的，一脸的惊慌被她用力压了下去，最后回来站在女儿面前，态度大改。

    “梓琪，你说你爸是不是也知道了？你知道的，他这人最小气的，朱梓峰这个小王八蛋想干嘛……不行不行，我要找我哥去。”

    她说的是朱梓琪的大舅，就那个大表姐的亲爹。

    “妈！”朱梓琪喊了句，“你觉得爸爸不知道吗？朱梓峰能拍下你这么多照片，一年四季的都有，可见跟踪你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个月两个月……他是早有图谋的。”

    朱梓琪心里难过得像刀在割。

    有什么比这更讽刺？

    明明两个不忠的男女，却偏偏要这张看起来完好无损的皮。

    “那就花钱买……不不不……我们去问问梓峰想干嘛？……不，他肯定是要朱氏，要你滚的，那你还是去北京吧，这样影响最小，不行，你不能走，你走了，你爸会不会对付我啊！”

    朱太太有些语无伦次，她咬着手指头，最后冷笑了一声。

    “大不了就离婚啰，离婚你也是他的大女儿，谁怕谁啊？！”

    06

    朱梓琪看着母亲像变戏法一样，极快地从衣柜里抱出一个小保险柜，打开，里面是好几个账本。

    看着这些账本，朱太太脸上的不安一下子全没了，秒换上了得意。

    她拿着这些东西对着女儿晃：“放心，我和你爸早就利益牵扯到说不清了，就冲着这些他也不会和我离婚。”

    那是朱氏港丰这些年来大账进出入，没有偷税漏税什么的，是第一手的财务资料。

    朱梓琪不想再和母亲说话，母亲对自己的风流没有一点内疚，完全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她太失望。

    她起身往外走：“我会去和父亲提返回北京的事，明天的相亲局，我会去，走个过场，但仅此而已，如果老爸不让我去北京，我就自己独立门户，出去单干。”

    朱太太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女儿脸上的表情时，把话咽了下去。

    朱梓琪的脸上，是一片坚决的冷漠，像最硬的冰。

    这是她从来没有在女儿脸上看到过的神色，就那一瞬，她和女儿无比疏远，远得像两个世界。

    “妈，我知道这个世界，有太多人囿于世俗的眼光和现实的压力，该上学的时候上学，该工作时工作，别人谈恋爱了就开始谈恋爱，然后结婚，生子，生二胎，退休，又反过来对下一代催婚，催生，议论别人的生活……一辈子浑浑噩噩。”

    朱梓琪眼圈慢慢红了，她看着母亲，心脏都在颤，可她还是接着往下说。

    “我原来以为我也会这样过，唯一不同的就是，我会有个无论什么事都和我一起扛的爱人。”

    “可是妈，我现在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要自己独立，能干，强大，无坚不摧，不依附任何人。”

    朱梓琪转过头看着窗户外，月至中天了，她长长叹了口气。

    “我明白你和爸爸的婚姻，但那不是我想要的，我要的婚姻和爱情，不是这样的。”

    她转身就要出去，没有和母亲一起留下算钱，也没有和她讨论怎么应对父亲和朱梓峰。

    那些人和那些东西，都让她由衷地厌倦。

    “梓琪……”朱太太在后面叫了她一句，停了许久才开口，声音苍老而叹息。

    “你说的都不错，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爱……太少了……”

    “你总有一天会发现，人们最终活下去，靠的全是利弊衡量，无论多恩爱，无论有多少甜蜜过往，最后……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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