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安静的小路上，两个人并肩走着。

    起初，东西都在右边的人手里，可是走着走着，就变成了左边的那个人一直在拿着。

    “……你非得赶着今天去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吗？”方应求提着一手的东西，忍无可忍地开口说。

    “这个嘛……”陈川焱露出笑容，只是脸色太难看，显得很虚弱，他说，“这个的确是说好了今天要去的，如果不去的话，让别人白白等着，也不太好是吧？”

    方应求抿了抿嘴唇，如果说是自己和别人说好了事儿莫名其妙被鸽子的话的确会不爽，顶多就是后面解释之后会原谅，但是当时的确是非常不爽的。

    但这是站在对方的角度。

    站在陈川焱的角度来看，他觉得简直是有病。

    高烧都没退，非要拎着一堆东西出门，说是要把这些东西送到什么人手里。

    他都快气笑了。

    而且这人不知道是脑子有问题还是什么，这段路对于平时来说不长，但是现在这人这状态都快虚弱死了，居然还自己走着过来，拿着这么一大堆东西。

    要不是他发现了，追过来，陈川焱现在还真得自己拎着这些东西走。

    “我感觉你可能脑子有点问题。”方应求点评道。

    陈川焱头晕，没听清，疑惑地“嗯？”了一声。

    “没事。 ”方应求冷笑了一声，说，“你迟早有一天能自己把自己活活折腾死。”

    他自在惯了，哪怕是之前被丢出家门，也依然是那个性子。

    现在看陈川焱，明明有条件在家待着享乐，却非要出来吃苦，他觉得陈川焱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眼看着路越来越偏僻，方应求疑惑道：“你到底要去哪儿？”

    “……城中村。”陈川焱轻声说。

    “你去那儿做什么，他们不是说那里都是一群没礼貌的刁民吗？”方应求皱了一下眉头。他口中的“他们”可不是他曾经的朋友或者同学，而是电视里那些媒体。

    “他们不是。”陈川焱很认真地反驳，语气很是虚弱，他说，“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

    “你要跟我去那儿的话，不要乱说话，乖乖听着就好。”

    方应求没有空余的手，不然他一定会指指自己，然后翻一个白眼。

    事实是现在他也翻了一个白眼，说了一句：“我？听话？你在开玩笑？”

    陈川焱侧目，看着他。

    他的脸颊红红的，不知道是太阳晒的还是发烧烧的，伸出手，要接方应求手里的东西。

    整只手都是冰凉的，冷得像冰，手心还有一些汗水。

    “你干嘛？！”方应求猛地移开手，瞪大了眼眸。

    陈川焱认真道：“你不听话还是不要去了，我自己去就好。他们其实真的很和平的，并不是那些无良媒体说的那样没有礼貌，他们不是刁民。”

    方应求烦躁道：“我不说话行了吧？我不说话！”

    陈川焱神色似乎仍然有一些犹豫，方应求不耐烦道：“你还想怎么样？！”

    “好吧。”陈川焱道，“你消消气，我不是针对你的意思，那些无良媒体说的事儿都能传到你的耳朵里，他们当然也知道。我是担心你乱说话，惹恼他们，他们平时是很好说话，但是泥人尚有三分火气……”

    “闭嘴吧您。”方应求皮笑肉不笑道，“你是有什么心事吗？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累不累？晕不晕？”

    “晕。”陈川焱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陈川焱说得没错，他们来到城中村的时候，有几个人已经在等着了。

    “小陈，你来了？这位是……”其中的一个妇人还抱着孩子，看着陈川焱身边的方应求，有些疑惑。

    陈川焱露出一个笑容，轻声说：“这是我朋友，你们叫他小方就好。”

    “哦哦哦原来是小方啊。”妇人也笑了，对自己孩子说，“小茵，叫哥哥，你陈哥哥，和方哥哥。”

    方应求嘴角微微抽搐，看了一眼陈川焱，陈川焱同样给了他一个眼神，他只好沉默。

    小方……他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听过任何人叫他小方，没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听到这个称呼。

    “陈哥哥，方哥哥。”小女孩甜甜道，在叫陈川焱的时候，她明显更加活跃，笑容满面，叫到方应求的时候，就多了几分拘谨。

    陈川焱笑了笑：“小茵最近有没有好好听妈妈的话呀？”

    他顺手抱起小茵，那孩子并不重，只是现在他有几分虚弱，身体还发着烧，一时间竟然差点没有抱稳。

    “哥哥，你有点烫。”小茵凑近陈川焱，在他耳边神秘兮兮道，“哥哥是不是在偷偷研究打怪兽的药！吃了身体烫烫的，然后就会变得力大无穷，可以打怪兽！”

    陈川焱一愣，笑着点头，说：“嘘，小茵要帮哥哥保密哦。”

    小茵瞬间喜笑颜开：“哥哥最好了！小茵会帮哥哥保守好秘密的！”

    “什么秘密？”妇人笑吟吟道。

    小茵摇头，认真道：“这是我和哥哥约定好的秘密，不能告诉妈妈！”

    “好好好，不告诉不告诉，妈妈不问了。”妇人露出笑意，轻声说，“这孩子，长大了很多，都知道要保守秘密了。”

    她没有在意小茵到底和陈川焱说了什么悄悄话，按照以往的经验，说的也不过只是几句俏皮话罢了。

    方应求听力好，听了个大概，眼里显露出讥讽的意味来，想说点什么，想起答应了陈川焱不会说话的，就闭了嘴，暗暗翻了个白眼。

    真是愚蠢又无聊的隐瞒。

    如果是他的话……不对，如果是他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来这里，无论是生病还是没有生病，结果都是一样的，没事谁会来这种地方？无聊。

    如果是他的话，他大概率并不会选择这样无聊的隐瞒，而只会实话实说，表示自己现在很不舒服可能有些约定做不到了。

    陈川焱连东西都拿不动了，居然还有多余的力气去抱孩子？

    方应求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移开了视线。

    只是他没有想到，除了送东西之外，这次来这边，竟然还有多余的活动。

    ——陈川焱受邀请去了妇人家里，说是要给那个小女孩过生日。

    方应求都快气笑了。

    那妇人进了屋里，小茵笑嘻嘻地和陈川焱说她给陈川焱准备了礼物，神神秘秘的，要上去拿，让陈川焱在这儿等她。

    陈川焱当然是点头答应了，笑着说：“那哥哥坐在这里等你好吗？”

    “好——”小女孩声音软软的，拉长了调子，像在撒娇，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

    陈川焱松了口气，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脱力地坐在椅子上。

    “这就是你发烧也要到这儿来的原因？一个今天要过生日的小女孩？”方应求冷淡道，“不就是一个生日？明年再过也一样的。”

    “不一样。”陈川焱抬起头，逆着光，他看不清方应求是什么表情，但他可以听出方应求语气中的讥讽。

    他说：“小茵今年九岁了，这是她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我认识她的第一年里的生日，我们早就说好了我要陪她过生日的。”

    “第一个生日？”方应求一怔，疑惑道，“生日不是每年都过吗？”

    陈川焱抿唇，道：“你仔细看看呢？”

    一贫如洗的家，只是整齐有序，东西洗得发白了也十分整洁，显得很干净，方应求第一眼没有仔细看，竟然也没有看出来这一点。

    “……你不会是想跟我说，她们家穷得生日都过不了吧。再怎么样穷，随便买点过了也是过了吧。”方应求道，“他们自己没有这个意识，没有仪式感，你非要插这一手做什么？”

    “你不懂。”陈川焱没有生日，认真地和方应求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那不是小茵的亲生母亲，是抱养的孩子，去年才被她抱回家。此前小茵一直在流浪。”

    “她自己一个人，没有死在外面已经是庆幸了，怎么可能给自己过生日？”

    “这个生日，也不是她真正的生日，是她被带回家的一周年，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我不能缺席这个约定。”

    方应求沉默了一会儿，数次张开嘴唇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他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不讲道理，很有“何不食肉糜”的感觉，但不想承认，更不想道歉。

    看解释通了，陈川焱露出笑容，轻声说：“看小茵今天是不是特别开心？”

    “看她开心，我也觉得很开心。”

    方应求：“……我看你像个神经病。”

    陈川焱无辜地眨眨眼。

    被骂两句丝毫不影响他的兴致，他笑眯眯地坐着，手时不时伸进口袋里，似乎在确认口袋里的东西还完好无损。

    “是礼物？”方应求问道。

    “是啊。”陈川焱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哪有人给别人庆生不准备礼物的。”

    方应求道：“你不是准备了那些东西吗？这里不少人都能分到吧。”她们家情况特殊，按理来说能分到更多，陈川焱和她们关系看起来相当不错，应该会更特殊地对待才是。

    “那能一样吗？”陈川焱笑笑，解释道，“那是给她们家的，小孩要有小孩自己的礼物，这才是生日该有的样子。对了，我昨天定的蛋糕应该差不多要送到了，你可以帮我去外边儿拿一下吗？他们不送进来。”

    没什么人愿意送进来，事实上听说要送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没什么商家愿意接单了，陈川焱也是挂高了价格，才有商家愿意接。

    刚说完，陈川焱就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太理直气壮了，连忙说：“算了算了，我自己去就好了，你拿了一路也辛苦了，不麻烦你，你好好休……”

    陈川焱话都没有说完就要站起来，方应求按住他的肩膀，道：“你坐好，生病了就少逞强，我去帮你拿就好。”

    他还真以为陈川焱要把他当苦力使呢，看样子是烧迷糊了，连这一路上的东西是他拿的都能忘了。

    不过也是，陈川焱这个样子，不难受才奇怪呢。

    方应求伸出手，摸了摸陈川焱的额头，说：“没这么烫了，自己注意点，别吹风了。”

    说完自己都抿了一下嘴唇，觉得可能是陈川焱的神经病传染给他了。陈川焱自己都不注意自己的身体，他说了有什么用？

    不等陈川焱开口，方应求转身离开。

    陈川焱感觉方应求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但是不明白方应求的情绪为什么不好，疑惑地歪头，想要想明白，但是指让自己愈发昏沉，其余什么都不知道了。

    什么也想不出来，只有现在的迷茫是真的。

    “……哥哥，哥哥？陈哥哥！”小茵的呼唤吵醒了陈川焱，陈川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小茵道：“哥哥是在消化那些药吗？体温已经下降很多了耶！哥哥好厉害！”

    陈川焱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没有那么烫了，但是头还很疼，疼得难受了，让他很想皱眉。不过他还是不习惯在孩子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烦恼与脆弱，于是只是露出一个笑容，道：“是呀，小茵真聪明。我睡了多久？你方哥哥呢？”

    小茵老老实实道：“方哥哥说让我们不要打扰哥哥你睡觉，但是现在已经很晚了，要吃饭了哦，哥哥该起来吃饭了！消化药也要注意吃饭哦！”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十分俏皮道。

    陈川焱刚想说些什么，一抬头，就看到方应求抱着双手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川焱讪笑，有点心虚道：“……好，哥哥知道了。对了小茵，这是送你的礼物，你先拿着。”

    小茵睁大了眼睛，很惊讶道：“礼物？送我的吗？我也有礼物了吗？”

    “是的。”陈川焱点了点头，说，“是送给小茵的，小茵又长大了一岁哦，是个成熟的姑娘了。”

    看两人聊天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方应求咳嗽一声，打断了二人，说：“小茵是吧？你妈妈有事儿找你。”

    小茵歪头，疑惑地“嗯？”了一声，欢快地跑上楼。

    路过方应求身边的时候，方应求顺手把一个球儿塞进小茵手里，随意道：“这是给你的礼物。”

    小茵愣了一下，说：“啊？给我的吗？谢谢哥哥！”

    她瞬间没有那么畏惧方应求了，笑嘻嘻道：“方哥哥和陈哥哥一样，是个好人！”

    方应求：“……”

    方应求眼睁睁地看着小茵跑开，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也就比小茵大了那么五六年，还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居然这么单纯，送个小东西就能得到一张好人卡了。这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陈川焱看到他的表情，就猜测到他的想法，笑笑道：“他们的想法本来就很单纯，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勾心斗角，真诚一点就好。”

    方应求冷笑道：“你也要劝我放下我的仇恨？”

    陈川焱一脸茫然：“啊？什么？”

    方应求观察着他的脸色，茫然不似作假，于是微微收敛了一些杀意，好整以暇看着陈川焱，看陈川焱能说出个屁来。

    陈川焱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你的事儿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是他们的错，他们有问题，我为什么要强迫你原谅他们的过错？这不公平吧。”

    ——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但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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