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之巅,天火肆虐。昔日浩劫在现,威势依旧毁天灭地。
而在灾劫之前,有剑者撑开一面剑网,以三才之意强压荼毒之炎;更有道者以灵元相逼,压迫劫火逞凶。
一刻钟之后,天火不甘消散,两人也终于收力而立。
“幸好莫道阻止它们多年,今日才能一举功成。不过还是多谢掌教出手相助。”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况且这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何必言谢。”
剑者闻言一滞,随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尊者不解其意,但也不影响他之询问:“剑尊此番再出世,可有何打算。”
“没有。”顿了一顿,玄溟子接着说道:“只是尽己所能,善人之事。”
听闻这番回答,帝洛自是肃然起敬:“先生之心意,实令在下惭愧。”
“掌教严重了。吾不过是一个逃避了一千多年的懦夫而已。且不说比之以身殉道的莫道,即便是一直身处前方的各方掌教,也是我比不了的。”
剑者幽幽一叹,话语中藏着让人读不懂的哀。那是对人族的无限愧疚,亦是对己身罪愆的诚意忏悔。
“前方吗……吾等也不过是做了应为之事。”
身处前方,听起来简简单单。但对帝洛等人而言,却是要护守身后万千弟子门人的责任与担当。
这责任无关道心,无关宏旨。有的只是对得起“掌教”两字,更是对得起受人信任的份量。
“呵~”一声苦笑出于帝洛口中,淡化于悠悠天地。
在外人面前或许他们风光无限,身份崇高,修为无边。
可又有谁知道当初他们接过这个位置的时候也同样只是个普通人,那时的他们也在不明不白中从上一任掌教手中接过此位。
甚至直至今日,他们的内心也有担忧,也有害怕。
担忧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引导并光大宗门,害怕自己的决定是否会让宗门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是这个和平而又荒诞时代不能体会的殇,也唯有他们这些经历过战争洗涤的老家伙才能感受到的……苍凉。
“帝兄,有缘再见。”
“祝君,武运昌隆!”
……
南山以南,不知多少里外。有一人一妖相隔不远,疾疾而行。
前者驱火逞威,型貌摄人。龙首麋身,牛尾马蹄。足踏黑炎,身控雷电,额前独角孕疾风之能,角下双眼聚破灭之息。
如此威势凛然之妖物,正是妖族圣脉之一的……麒麟。
不过如今这只麒麟却是浑身带伤,散发着令人不适之息。那是天火之劫,伤了其本源。
“风,当真要苦苦相逼!”
“我说了,只要你一滴心血。”
“哼!”不满的一声冷哼,妖者在奔行中首次降下速来,“要我一滴心血?”
话语随风而起,妖影随意而动。片刻之后,麒麟之身消失,唯有一尊高大人影独立虚空。
“那我便借你性命一用!”
语出傲然,气态张狂。绝代妖者凭人族之姿,手起不灭妖能。眨眼间,但见阴风怒号,玄雷阵阵。
“如你所愿。”
面对妖者不可一世之狂,极道者只是轻声一笑。手指连弹,尽是风之本源。
妖者一拳崩来,气势雄伟。风雷之力无穷无尽,破灭之息焚道无情。
面对如此极招,道者不但不减其速,反是手中灵能宣泄,看其模样竟似欲与麒麟近身搏斗。
发现对方如此作态,近于目中无人。妖者一声冷笑,手上妖能再提一成,压迫虚空悲鸣。
“死!”
一字起,天地同震。昔时傲然于世之妖,今日再显麒麟圣威!
然,雄喝之词,不世之影,却换来道者三字古调:“苍——龙——宿!”
逍遥道人独立虚空,徒手起式。凭虚一握,道掌翻转间,一声龙吟高亢激昂。
不灭麒麟,苍龙之影。二者始一相遇,但见八方玄能同震,再见浩瀚灵能宣泄。
“你!”
经此一会,妖者喋血。再抬头时,目中尽是骇然。因为他发现,自己对此人的了解,竟远远不足。
“你绝不是风!”
“哦?何以见得。”道者闻言,没有继续出手,仅是御风而行,向着妖者逼迫而去。
“昔日与我交手之人,决不可能会这等邪术。”
正如麒麟所言,启天八式正是旁门左道之法。这是当年一位散修奇才创立出的法门,因为与正道那种讲究循序渐进之法不同,故而被归为了……邪道。
而风……身为人族四大护道者之一,自然不可能也不可以修习这种旁门偏法。
“枯渔,世道变了,吾……也变了。”略带叹息的说完这句话,苍冥手中再现灵能。一式乍现,同是启天之式——?貐劋!
神通横扫而过,麒麟吐血身亡。随即道者轻手一挥,拘过妖者神识。
“枯渔,你看,吾真的不同了。”
不待枯渔神魂反驳,道人信手一捏,妖者神识陡然一黯,随即不甘散尽。
……
失落之境,闲林别院。这里有一人一魔,隔着薄纱相邻而坐。
自李佑来到这里后,时间已过了七日。这七日里少年什么也没做,只是每天前来为族长把一次脉,取一滴血。
而今日,当李佑取完血后准备离开之时,被爱丽丝暂且留下。
“先生,以你这几日的观察可有收获?”
病人询问病情,这本来就不是应该隐瞒之事,所以对方问起,少年自然不得不作答:“病情倒是无妨,我只是在试验哪种方法最适合姑娘。”
“这么说先生已有了眉目?”
“算是吧。”言及于此,清秀少年难得皱了皱眉,“只是姑娘的体质毕竟与我等不同,所以在药引方面的选择,有些难处。”
看了看天色,正值未时,时候还偏早,所以少年也淡去了离意。
“关于治疗气血亏损一事,其一是用弥补气血的药物为主,佐之静心休养。不过这种方法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已宣告失败。
我检查过姑娘的身子,因为长期处于气血亏损的状态,故而徒显苍老之意。而你又以修为压制体内病变,所以此病早已根深蒂固,不能依靠寻常法子来治。
所以我只好用较为刺激的方法。只可惜,这几日取姑娘的血用以试验,结果都不如人意。”
“……关于这方面的事,我也不太懂,不过既然先生有把握,那我自然相信先生。”
话虽如此,不过以爱丽丝如今的状态,她除了相信也别无办法。
“只是先生所说的药引……”
“啊~药引最好是以药效温和的药材为佳,否则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二次伤害,届时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不过类似这种药物,我还未有头绪。况且姑娘的身体亦禁不住折腾,所以在没有绝对把握的前提下,我不敢轻易让姑娘试药。”
顿了一顿,少年接着说道:“说起来,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但观这里天地玄力充沛,却又未见灵脉,这是什么原因。”
这是不合常理的事宜,所以这里定然有奇珍异宝。
“那应该是后山的一汪清泉,每隔数日泉水就会溢出,而且咕嘟咕嘟的冒着气泡。我身下泡着的水就是取自那里。”
“是吗?那有空我去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目光顺着爱丽丝所说的后山看去,发现那里迷雾重重,倒是看不真切,“下一次泉水异变是什么时候。”
“嗯……就在明天。”
“那行吧,明天米拉为你取水时,我也前往一观。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明日我会再来。”
“请。”
“哦,对了。既然你明天就要换水,那请姑娘取一些现用的药水与我可好?”
“这……当然可以。待我浸泡完之后,为先生送来。”
“嗯,在下告退。”
……
南域某地,幽暗密林,有儒者急急而行。忽然,有感天外大震,儒者转身一望,随即向着声源处奔去。
行至中途,忽感气氛一变。诡谲不详之息扑面而来,偏偏他又在这份气息中察觉到一抹熟悉……
儒者小心戒备,巡查四周动静,而暗处来人却是正大光明出现在儒者身前。
“你……”眼见来人模样,饶是儒者心性如何淡然也不禁面色一变,“……你,是谁!”
因为来者,竟与他一摸一样!
对于张逸虚的质问,来人只是一声轻笑:“我是谁重要吗?”
不待儒者反驳,来人继续说道:“无论我是谁,对我们这场谈话都没有影响不是吗?”
张逸虚闻言,一声冷哼,神色不善间隐约可见嘲讽:“你觉得我能和一个不明来历,甚至外貌与我一摸一样的人谈笑甚欢?”
张逸虚的这反应无论是表情还是话语都再正常不过,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不明底细的人“谈话”。
“我是一个戒备心很重的人,你的存在方式让我感到压力。所以你的那句‘没有影响’是错误的,也就是说,我们交谈的筹码,不是对等的。”
到底是谋者,别样心思下还好意的为神秘来者细数此间事宜。
但对于张逸虚这等看似合情合理的坦言,来人竟然轻轻的笑着。
他的笑声很好听,阴柔中带着别样的魅力。似嗤似嘲,但细细一听却又都不像——和张逸虚本人一摸一样。
而直到方才还满脸戒备的谋者,在听见这声笑声后脸色不但平静下来,反而能感受到其中的寒意
这是谋者向来的认真严肃的模样:“你笑什么?”
无视张逸虚的恶意,来人只是轻声回应着,就像是与好友交谈一样悠悠念叨。而且看其模样,似乎并不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何不妥。
“你为何要活的如此小心翼翼?张逸虚。”
毫无顺序的说话方式,却让谋者眸光更甚,因为他发现,对方在说这句话时眼里竟浮现出怜悯。
“站在我的角度上来看,你是真的可悲。从我们见面开始,你就一直在伪装着自己。
你的反应,你的表情,甚至包括那些看起来像是下意识的举止和言谈,无一不是伪装。”
说到这里,神秘人的口吻已经和张逸虚全然不同,因为谋者绝无恻隐!
“从你见到我开始,你的脸上就闪过诸多看似正常的、合乎情理的表情。依次是震惊、疑惑、猜忌、反思,最后则是归于平静,然后开始推算。
即便是现在,在被我点破内心想法之后,你依然在伪装着强装镇定,并且表现出略微的愤怒。
可是我问你,张逸虚。为何你的神情里从来没有出现过‘恐惧’。
就算是面对我这种不明来历,不知身份,甚至还可能监视你很久的危险人物,你依然没有表现出过恐惧。
你瞧,所以我才说你很可悲。你在听我说完话之后第一个动作竟是表现得全然卸下防备,并展示出恐惧的模样。呵~即便是现在,你也在伪装。”
神秘人轻声说着,谋者冷眼看着。他的所作所为确实被对方看破,但他的心里依旧冷漠。
“现在,可以停止你这拙劣的表演,你可知道在我眼里,你此时的模样有多么滑稽。
就像是蹒跚的婴儿妄图学习奔跑,可惜形意皆不像,满是可笑与扭曲。
啊,对了。我忘记了,经过这么多年的伪装,你似乎把‘自己’搞丢了。所以你这出可笑的表演,或许已是你最大的进步。”
“你……究竟是谁?”
低头沉默良久之后,张逸虚再一次询问了这个问题,只不过这一次的谋者已经没有了计算的心思。所以此时他的语气颇为悠远,仿若是陷入梦乡之前的呢喃。
而这,才是真正的张逸虚。放下所有的伪装之后,他已经丢掉了身为“人”的一切,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堆毫无作用的废弃物。
没有思想,没有情绪,没有感知,没有认识。什么也没有,一切都是空……
“这是你第二次问这个问题。”神秘人还是那副模样,并没有因为张逸虚的改变而改变,“不过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是……张逸虚。”有气无力的,回应着神秘人的问题。
“不,我是说比这更早。那时候的你,是谁?”
“比这更早?那时候的我,是谁……”语气越发模糊,似乎张逸虚在重复这些话时,已近沉眠。
不过神秘人知道,张逸虚的意识还在,尽管朦胧,但仍然清醒。
“我是……张——”言及此处,本来浑浑噩噩的谋者忽的清醒过来。
再一次的沉默过后,张逸虚猛然抬起头来。眼中熟悉的轻浮笑意再次出现,而这时,这个全靠伪装的谋者也再一次的捡起来不属于他的面具。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回,轮到谋者笑了,只不过这一次没有人问他在笑什么,因为问问题的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不过谋者还是在笑着,而且是他从未有过的,充满虚伪的,放肆大笑。
“我想,我知道你是谁了。”声色颤抖中,谋者说出了这句话,而在这句话里,终于有了神秘人所说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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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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