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先前在青冥镇的老者，姓梅名延，是珍玉阁掌事长老之一。

    虽然只有元婴修为，但人情练达，是往来交际的一把好手。

    见到熟人，叶珩也乐得自在，与他客气招呼：“梅老先生。”

    梅延笑容依旧和气，比起上次甚至更多了几分神采，对叶珩的到来很是高兴。

    “这边请。”

    他引二人到了一辆四骈马车之前。

    “请掌门见谅，因碧云寺是佛家净地，故此城之中不许动用灵力，只得委屈二位屈尊乘坐马车了。”

    闻言叶珩心中又多了几分衡量。

    看来那位少主选在此地休养，并不仅仅是为了清净。

    四骈马车并不颠簸，因是修真界之物，坐起来甚至比现代的汽车还要平稳。

    很快到了地方，几人看到一段不长的碧青石阶，石阶尽头便是一扇白墙青瓦的寺门。

    四周茂林修竹，薄雾萦绕，的确清净雅致。

    “请。”

    梅延一路将二人引入庙宇中的一处小院。

    小院外围种着劲松，还未至门口，院中就传来阵阵孱弱的咳嗽之声，听得人揪心。

    梅延脸色微变，老态的面容上显出几分忧郁，他扯着笑。

    “少主身子不好，此次出门也是精心调养了一个月才……”

    “老朽身份微贱，不敢求掌门什么，只是希望掌门一会儿见了少主，但凡有什么不如意之处，也请先待担着。”

    “待掌门出来后，凡事有所需求，老朽必竭尽全力帮掌门达成。”

    人已经到了自己的地盘，叶珩但凡不是个傻的，也不敢真惹事。

    但梅延还是说了这么一番话，可见他对里头这位少主，是真心关怀。

    既知他的心思，又处处顾忌他的颜面，如此恳切周到，便是叶珩也不由得心神微动。

    又想起小清风门那位来。

    席於倒是也懂他。

    他颔首应下，让他安了心，便带了谢牧入内。

    院中静谧，开门便是一阵药气扑面，带着灵药独有的灵气与苦涩，浓厚得扑了人满鼻。

    叶珩不禁拧眉，病成这样，真是因原身之故？

    梅延上前听了听动静，才引二人到了门前。

    “掌门请，少主在屋内等候，老朽便先告退了。”

    叶珩点点头，不疑惑他为何离开。

    老友叙旧，难免会扯出些说不好是风光还是出糗的旧事来。

    做属下的听见了，到底是不妥。

    叶珩走上前，轻轻敲了敲门。

    “是叶珩吗？”

    里头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还有一阵面料摩擦之声。

    “快请进来！”

    声音带点急促，接着又是一阵压抑的低咳。

    叶珩敛容，推门而入，谢牧紧跟他身侧。

    佛家禅房简素，只有一床一榻一桌，以及两个蒲团。

    叶珩扭过头，便透过白纱帷帐看到床上，一道修长的素色身影。

    他顿了顿，估摸着原身跟此人的关系，便直接迈步过去，终于彻底看清了此人面容。

    沈言玉艰难地撑着身子，撩起一片帘帐，宽袖顺着他抬起的动作滑下，露出一截脆如莲藕的手臂，白皙孱弱，难掩病态。

    一对淡眉如月，又疏朗若天边之云。薄唇血色浅淡，因见着熟人而微微扬起。

    一双眼，分明该是清冷浅淡的模样，此刻却亮如明月，一动不动地落在叶珩身上。

    叶珩愣了一愣。

    倒是没想到这位少主生得如此……美。

    他此刻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美男子”。

    这气质与身段，再配上这一身的病弱，不知要惹了多少人的怜爱。

    但一想到他可能为此受的折磨，叶珩便立马止了欣赏之心。

    他缓步上前，在对方期盼的目光中，在床边坐下。

    沈言玉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移动，待他靠近了，仰望的姿势才稍稍放低。

    他似是想要开口，却又有些气喘，一时说不出话。

    叶珩拧着眉，留意到他撑着身子微微颤抖的手，伸手将他扶住。

    “可还好？”

    熟悉的低沉嗓音，带着不难察觉的关怀，让沈言玉眸光微动。

    他扯起一个笑，冲他点点头。

    “都好。”声音轻而微弱，仿若清风一拂便会散去。

    叶珩眉头拧得更紧，将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似在确定他所言真假。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修真界的病患，而不是伤患。

    沈言玉没忍住又低咳了起来。

    像是不愿意在故友面前露出柔弱一面，他偏过头用袖掩面。

    叶珩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过，替他顺气。

    “你躺着吧。”他说着便要扶人躺下。

    谁知竟激起了这位少主的强烈反抗。

    “咳咳，不！咳咳咳……”

    他的手死死把着叶珩胳膊。

    叶珩不得已只得又扶住他，没忍住道：“怎么不等我去找你？”

    早知道他病成这样，就不让他来了，万一他出了什么好歹……

    他还记得头一次见面梅延向他下跪时说的那个词——大渐弥留。

    这是病得快死了啊！

    他想着，抬头给谢牧递了个眼神。

    谢牧神色冷凝，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情况。

    他开口：“沈公子可服过药了？”

    他刚才进门时看到对面榻上还摆着药碗，似乎是因着两人的到来，没来得及喝。

    沈言玉摇头。

    叶珩便让谢牧去把药端来，自己亲自送到他手边。

    沈言玉眼神幽幽地望着他，眉尖微蹙，带着些抗拒。

    叶珩眉一拧，但念着梅延的嘱咐，还是缓和着语气。

    “听话。”

    沈言玉这才抿了抿唇，缓缓低下头。

    叶珩见状，只得将碗递到他嘴边，喂他喝。

    谢牧一时手痒，很想将碗抢过来为他代劳，却又生生忍住。

    沈言玉喝得很慢，每喝几口便要停下休息一阵，靠在叶珩肩头，像是力竭。

    一碗药喝了大半炷香的时间。

    要不是修仙之人体质好，叶珩感觉自己现在手肯定已经酸了。

    这病秧子也太难伺候了。

    他上次这么伺候人，还是他七舅姥爷快死的时候，他为他端了一碗汤。

    也没喝得他这么费劲。

    喝完药，沈言玉靠着他又缓了好半晌，才轻轻抬眼。

    从谢牧的角度看去，他二人的距离，只要叶珩稍一低头，便能吻到他的额头。

    碍眼极了！

    叶珩正巧也低了头，对上对方清纯如小鹿般的眼神，他心中划过一抹古怪，顿了片刻。

    “你想吃糖？”

    沈言玉眼神顿住，然后眨了眨眼，轻轻摇头。

    “只是许久未见你，很想你。”

    他声音轻柔，带着点独有的清润之色。

    如山间的风，谷底的泉，温润好听。

    谢牧正走到桌边，差点没把那只碗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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