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原星坐上了去六川村的公交车，公交站就在村口离三十九号不远。

    信息里说，那对夫妻住在海城南边的六川村三十九号，男方叫叶高阳，女方叫陈芸，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应该就是她的亲生父母。

    跟市区忙碌的早高峰不同，此时的六川村除了路边的正在营业的早餐店之外，周遭都还沐浴在一片晨曦之中。

    原星走进店里，跟老板要了一份最便宜的小馄饨，这也是海城比较常见的早餐，价格也比市区便宜几块钱。

    馄饨很快端了上来，老板见她面生，笑着说道：“小姑娘不是本地人吧？”

    原星拆筷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可能是吧。”

    “这还有可能不可能的？你是准备来我们这里承包草莓大棚的吧，你这样的外地老板我见多咧。”

    “这里是专门种草莓的吗？”

    “不止哦，六川村大的狠，有些地方种草莓，有些地方种盆景，各有各的优势反正，都是供到市中心去的。”

    原星垂下眼眸，刚在来的路上，她已经看到沿路规划得很好的农田和大棚，还有村里一排排的联排别墅，完全就是现代化村庄的模样。

    “老杨，来一笼小笼包！”

    外头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头发却剪得很短，看起来只十几岁，她骑在一辆自行车上，晨光打在她脸上，尽是洋溢的青春。

    老板忙给她打包了一屉小笼包，又亲自拿到门口给她：“哎哟，又要迟到了吧，天天这样我看你下次又要被请家长咧！”

    女孩傲娇地“哼”了一声：“小孩的事，大人少管！钱记我爸账上啊！”

    说完才踩下踏板，人便飞了出去。

    “哎……这小孩……”老杨摇了摇头又重新走进屋里。

    “现在这小孩啊，不比我们那个年代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村里的小孩多吗？”

    “像她这个年龄的还多的，再往下就少了，现在都讲究什么精英教育，都不愿意多生哇，大家都削尖了脑袋都想往市中学送，搞得村里的学校么也差不多没人读了。”

    “刚刚那个女孩不是在村里的中学吗？”

    “你说子归啊，她是特例，她爸妈不让离得远所以就继续在村里上学。”

    原星点了点头：“这村口的三十九号，您认识吗？”

    “三十九号？你说老叶啊？认识啊，你是来找他租大棚的？”

    原星有些尴尬住，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算是吧。”

    “哦，那你直接打他电话好了，这几天他好像去市里了，不一定在家的，不过他老婆应该在的，你找他老婆也一样，他老婆也管家的。”

    此时一碗馄饨已经下肚，原星和老板道了谢。

    从早餐店出来，她沿着马路走到三十九号跟前，昨天晚上看不太清楚，这会儿白天总算是看清楚了这座三层的小楼，风格是村里统一的青瓦灰墙，但门口的院子很大，种了一个小花园，中间用鹅卵石铺出一条路直通一楼的大门，大门上还贴着传统的门神画像。

    原星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的门铃按钮，忽然就有些茫然。

    她来得太匆忙，甚至没有问过他们是否已经通知过她被找到的消息，她这样突然登门造访，会不会反而把对方吓到？

    “你找谁？”

    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把原星给吓了一跳，她转过头，是刚才早餐店门口的那个女孩。

    原星还没说话，一个人便从屋子里冲了出来：“叶子归，都多大了还丢三落四的！”

    她穿着一件紫色的针织开衫，头发有一半都白了，看上去比照片里苍老很多。

    叶子归俏皮地吐了一个舌头，从她手中接过自己的作业：“知道啦妈！我走啦！”

    说完又飞速往学校的方向冲刺，但这下大概率是迟到了。

    原星站在一旁看着，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刚刚这个叫叶子归的小姑娘，是叫她“妈”？

    叶子归的年龄看起来至少比她小十岁，而她是四五岁左右被奶奶捡到的。

    所以，在她走丢之后，他们其实又生了一个女儿。

    陈芸目送完叶子归，转过身来才发现站在不远处的原星。

    两人对视的几秒，陈芸莫名感觉到那眼神有种熟悉，但又记不起在哪见过。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对面主动开口，陈芸疑惑地皱了皱眉，最终转身进了屋。

    原星看着她走进去，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她的眼泪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不是说她失踪以后，他们一直都在找她吗，可是现在她人就站在她面前，她看着她，却仿佛陌生人。

    她想起叶子归那张青春洋溢的脸，如果她没有走失的话，可能也如同她一般快乐吧，可以随心所欲地迟到，不用将读书视为离开宁水的唯一的办法，所以其实一天也不敢松懈的学习。

    原星环顾着四周，一片祥和美好，在没有她的时间里，其实所有人都过得很好，他们住着大房子，又有了一个天真可爱的女儿。

    “你好，你是要找谁吗？”

    原星转头，看向不知道忽然出现的叶高阳。

    叶高阳一脸疑惑，怎么这姑娘大清早的在自家门口哭上了？

    原星迅速把眼泪擦掉：“我找错了。”

    说完就转身离开。

    叶高阳回到家中，陈芸正把早饭给端进厨房，见他回来了又重新给端出来。

    “子归吃过了？”叶高阳坐到桌前问。

    “你女儿什么时候好好吃过家里的早餐，估计是在老杨那里吃了，都是你惯坏的。”陈芸抱怨了一句。

    叶子归从生下来开始就被叶高阳捧着在手心里，她做什么他都不反对，市里的学习课业重他就不送去市里，留在村里的学校，学习成绩班里掉车尾他也不生气，说要是考不上他们养她一辈子也可以。

    近十年的时间，他们家里的物质条件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陈芸多次有把叶子归送出国的想法，都被叶高阳给拒绝了，说离得太远不安全。

    陈芸知道他是迈不过去大女儿叶子非走丢的阴影，所以就想把二女儿留在身边。

    陈芸叹了一口气，正要起身上楼。

    “门口那个姑娘是谁家的亲戚？”叶高阳忽然问。

    “不知道啊，早上我出去就见她站那儿了，也不说话不问路，不知道是来干什么的。”

    “奇怪，刚我进门的时候，她就站在我们门口哭呢。”

    陈芸一愣，恍惚地问了一句：“她今年年龄多大了？”、

    “我怎么知道……”

    ”

    叶高阳也忽然愣住了，但没过几秒，他立刻丢了碗筷直接往门外冲去，陈芸也随后跟上。

    夫妻俩冲到门外，那里已经完全没有了原星的身影。

    叶高阳摇了摇头道：“不可能……”

    陈芸直接摔坐在地上：“不，高阳，我觉得她就是，那双眼睛……就是非儿，她回来找我了，她回来了！”

    叶高阳扶住她，虽然手已经在发抖了，但还是佯装冷静道：“会不会是我们看错了？如果是她的话，她都来了为什么不认我们？”

    “她刚才看到子归了，她可能以为我们不要她……”陈芸心中的防线彻底崩溃，再也控制不住的大哭出来。

    “高阳，快……快去找她！”

    *

    原星又回到了酒店，昨晚上失眠了一整晚，此时反倒真是有些累了，所以一回到房间都躺倒在了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坐了一辆很久很久的火车，然后又坐上了汽车，但是忽然别人又不让她坐汽车了，于是她被从汽车上赶了下来，她脑袋昏昏沉沉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只能朝着太阳的方向走，从天黑走到天亮又从天亮走到天黑。

    终于到了一个有人的有吃的地方，她饿急了，看着别人吃完后就走到那桌上，也不管碗里装的是什么，拿起碗来就喝了一大口，一边喝着一边又用手掏着汤里的东西吃。

    但是老板不让她吃，她只能偷偷趁着老板不注意吃，直到有一次老板终于把她给抓了正着，正要扬起手里的火钩子打她，却被人拦住了，是个和蔼的老奶奶，老奶奶给她买了一碗新的吃的，于是她跟着老奶奶回家了。

    但又有很多人说要把她送走，她不想走只能悄悄把自己藏起来锁在房间里，可是门外有很多人，再不断地敲着门，她害怕地捂住耳朵，但那敲门声却越来越大……

    “砰砰砰——”

    原星忽然睁开眼睛，她还躺在酒店的床上，而那敲门声也不是在做梦，是确实有人在敲她房间的门。

    她从床上坐起来，用手擦了一把汗：“别敲了！”

    敲门声终于停止了，她起身来到门后，将门打开。

    看到门外的人的那一秒，她完全愣住。

    男人风尘仆仆，手里虽拿着一把长柄伞，但很明显额上的头发和肩头都被淋湿了，他就那样站在了她面前，仿佛翻山越岭而来。

    “外面，下雨了么？”

    男人眼睛几乎像装着火，咬肌凸起：“这重要吗？”

    只是在他尾音的收起的那一秒，她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他记得他第一次看到她哭，是在京城，那个时候，她坐在他的车里为陆言哭泣，那时候他就在想，是多冷血的人，才可能像她那样，虽然眼睛在流泪却依然面无表情，可是他又忍不住想，也许是真的对陆言没感情了才能这样，那个时候，他竟因此而像一个小人一样沾沾自喜。

    上一次看她哭，是他满怀期待地准备好告白晚餐，却在庆功宴的门口突然看到她，在她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或许要是去他了，所以他才在众目睽睽下，不受控制地追了出去。

    但她哭着说，让他放手，那一刻他感受到了她眼底的悲伤，他怕再握紧一点，反而让她彻底将心门关上了，所以他选择了放手。

    她和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她即便贫穷也从不讨好，她身世悲惨却从不抱怨，她比他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坚强。

    他以为额她是个天生冷血的女人，但他没想到，在此时此刻，他感受到了这眼泪的滚烫，那温度穿透他的皮肤深入他的心里，让他无药可救。

    原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又睡过去的，只是当她再醒来时，外面的雨也许大概是已经停了，内窗的房间，也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线。

    她转过头，看到房间里另一张床上，男人和衣半躺在那里，他歪头靠着旁边的被枕睡着了。

    原星缓缓坐起来，大概是前面哭了太久的缘故，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肿得快要张不开。

    她一点一点挪过去，直到离他小于一个人身的距离，男人双眼紧闭着，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这个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长得很超出她的想象，此时这么近看他睡着的样子，更有些惊心动魄的味道。

    她承认，这就是她二十多年来，见过的长得最好的男人。

    她就那样看着她，直到他睁开双眼，昏暗的房间里，他眼里反射出一丝微光，看了原星心底莫名颤了一下。

    “醒了？”

    原星出垂下眸去：“嗯，江籁安，我有点饿了。”

    现在大概是傍晚了，她除了早上那碗馄饨，没有再吃过别的东西。

    江籁安翻身从床上起来：“我去给你买吃的。”

    “嗯，谢谢。”

    “吃的能堵住你说谢谢的嘴吗？”

    原星：“……”

    江籁安站起来，原星订的是面积最小的房间，男人宽大的身躯显得一切更局促了。

    他走到门后，又忽然转过头来看她：“你不会又想跑吧？”

    虽然房间很暗，但他也能想象到她忍不住的笑意：“你要不要找个绳子把我小捆起来？”

    江籁安挑眉：“注意不错，下次可以试试。”

    原星：“……”

    江籁安走到门外，终于拿出手机给赵隽回了个电话。

    “你在哪里？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

    “刚在睡觉，怎么了？”

    “睡觉？老子为你鞍前马后累死，你还有脸睡！”

    事实上昨晚得知原星到海城的时候，江籁安连饭都没吃就从宁水的出来了，而赵隽是今天到的。

    “我刚找到原星，太累了。”

    赵隽一下就想歪了：“Shut up！我不想听你们这些细节，叶高阳和陈芸现在一直在找原星，你打算怎么办？”

    “你先安抚好他们吧。”

    “为什么是我安抚？你呢？”

    “我得先安抚好他们女儿。”

    赵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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