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有些阴森。

    这应该是终南山西北最荒凉的一个山口了，白天就人迹罕至，别说夜里了。

    众人进入山口，沿着山谷走了一里，路就分岔了。

    一丈宽的山道往南，这是山口中的“大道”。却又分出一条羊肠小道往西，没入山林中。

    从此蜿蜒往西，似乎是大散关的方向。

    按照口供，是舍弃“大道”，从这个羊肠小道往西进入林中。

    “进去吧，就是这条岔道了。”李孝真说道，“不好走啊。”

    李孝真是经常走夜路的，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地方是没错了，不过——山路太堵，又窄的很，不能骑马。”

    “这样吧，我们把马全部拴在这棵树上，马口衔枚。然后只身进山。”

    当下众人将马拴在山口边的一棵松树上，

    “等等。”李桓提着灯笼，没有进入羊肠小道，而是在“大道”上勘察一番。

    云禟道：“四郎，额们又不走‘大道’往南，你看什么？”

    李桓不作声，他蹲下来走，一边沿着‘大道’往南数丈，一边用灯笼贴着地面照。

    一旦遇到野外岔道，就要有勘察意识。这是刑警操作实务，对于刑警而言，是无法忽略的细节。

    对于岔道下意识的留意，已经成为李桓的习惯。

    倒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而是要做到心中有数。

    很快，李桓就发现了脚印。这些脚印有人有马，立刻引起了他的注意。

    两天前下过春雨，加上山中潮湿，所以路面有些泥泞，脚印比较清晰。

    李桓判断，这是白天留下的脚印，不会超过十个小时。

    这些脚印……有些奇怪啊。居然包含了不少信息。

    但这些信息对他而言，似乎也没有用。

    “走吧。”李桓结束勘察，就灭了灯笼。

    然后带着熄灭的灯笼，一起入山。

    众人都很小心，灯笼只有在必要时才点亮。没有点燃灯笼，只借着星月天光，在山林中鹿伏鹤行的前进。

    山中非常寂静，就连虫鸟野兽的鸣叫，似乎也隔着山外山，显得有些缥缈。

    山路崎岖狭窄，仅容一人通行。山路两边都是荆棘。

    这其实根本不是山路，而是从林中走出来的一条路。

    显然，这就是黑孝贼走出来的一条路。

    之前，他们杀人抢劫之后，带着赃物，在漆黑的夜里，在这阴森的林中，走啊走…走啊走…

    云禟想到这里，突然想撒尿。

    黑枭贼曾经多次在夜里，进出这个山口。

    可是如今，他们都成了鬼。

    云禟忽然寒毛直竖，低声说道：

    “四郎，黑枭贼可是死在额们的手里，额们又来找他们的钱，他们的鬼魂，不会今晚来找额们吧？”

    李桓心中好笑，小声道：“肯定不会，大人多虑了。”

    “为何？”云禟听到李桓的语气十分笃定，忍不住问道。

    李桓笑道：“黑枭贼罪大恶极，死后都要下油锅的，岂能自由自在的游荡世间？就算他们想报复，也要出的来啊。”

    云禟一听也是，顿时放心了。

    一行四人，李孝真执刀前导，李桓执刀殿后，李孝真此弓警戒，云禟却是心中打鼓。

    大概走了四五里，忽然李孝真的脚步一停，高大的身躯猛兽般的紧绷。

    他身后的李孝先，想都不想的拉弓，准备射击。

    殿后的李桓，也赶紧长刀插地，动作迅捷的取弓在手。

    “怎…怎么了？”感觉到紧张氛围的云禟，声音颤抖的低声问道。

    最面前的李孝真语气幽幽的响起：“前面……好像有一具尸体。”

    云禟闻言吓了一跳。

    听说是尸体，李孝先和李桓反而不紧张了。

    死人而已，哪有活人危险？

    却听李孝真继续说道：“嗯？嗯，一动不动，舌头好像也伸的老长，真是尸体。”

    身后的李孝先侧头看了看，“吊在树上的？自杀的吊客？”

    忽然一阵山风吹来，不到两丈远的尸体，在大树下晃晃悠悠，隐隐传来绳索摩擦树干的声音。

    “嘎吱…嘎吱…”

    似乎，上吊用的树枝是个枯树枝，随时会断裂，让上面的吊客掉下来。

    李桓可是警察，见惯了各种横死的尸体，他勾着脖子，侧着脑袋，目光穿过几个人的缝隙，看着那个晃悠悠的人影。

    借着冷月寒星的微光，依稀能看出，是一具人体吊在树上。

    但他隔得比较远，看不清死者的性别。

    “吊客没错了。”李孝真的语气这此十分笃定，“这位吊娘子，刚好挡住了我们的路。”

    吊娘子，就是女尸了。

    鬼是女的凶啊。这大半夜的……云禟忽然想回家。

    这个尸体就悬在山路的上空，离地两尺。尸体的身子，刚好挡住了路。

    除非，四人愿意趴下来，从尸体下爬过去。

    或者，进入小路两边的荆棘中，绕过去。

    “好吊客，不挡路。”李孝真走过去，一直走到尸体面前，相距不到三尺。

    这一次，他看的更清晰了。

    “嘎吱…嘎吱…”山风更大了，吊客摇曳的越发妖娆，有一点暗夜而舞的意思了。

    李孝真身材高大，他只是微微抬头，就看到了一张惨白的脸。

    还有一对惨白的眼睛。

    舌头伸出，面容狰狞，头发披散。

    她的衣服，似乎非常华丽，质地很垂，那一定是很好的丝绸。

    女吊客身上没有尸臭味，反而有一种高级香料的香味。

    这说明她没死多久。以这个气候，不会超过一天。

    李孝真观察了一下尸体，就侧过头，看向尸体后面。

    他更关心的是，尸体后面的山路上，有没有什么危险。

    一看之下，首先看到一抹寒光，在星月下夺人眼眸。

    那是一柄短剑。

    短剑插在地上……不对，是插在一个人的身上？

    李孝真眨眨眼，过了一会儿才终于看清，的确是一柄短剑，插在一个男人的背上。

    那男人，早就死了。

    “还有一具尸体，男尸。”李孝真说道，“被短剑刺死，倒在路上。”

    “明明被人从背后袭杀，却是闭着眼睛，这也能瞑目？奇怪。”

    听到还有一具男尸，李桓和李孝先就更是奇怪。

    云禟擦擦额头的汗，赶紧取出火折子，说道：“山里没有人，可以暂时点灯了。”

    李桓想了想，“我觉得也可以点灯。”

    很快，灯笼就点燃了，孤独的如同黑夜中的一扇窗。

    又好像，天上的月亮忽然落入山林。

    李孝真看的分明，女吊娘那张噩梦般的脸。

    但还是能看出，这是个生前很美丽的女子，而且很年轻。

    李孝真摇摇头，神色有点遗憾。他挥刀一斩，吊客的绳索就断了。

    那女吊娘的尸体，顿时向李孝真扑来。

    李孝真伸手一抄，就接住了女吊娘，让女尸轻轻落下。

    还是软的，没死多久啊。

    女吊客伸着舌头，翻着白眼，却又十分温柔的依偎着孝真。

    有点哀。

    云禟看到女吊客的脸，唬的脸都白了。

    他忽然后悔，为何要点燃灯笼。

    “举手之劳，不必谢我。”李孝真对女尸轻轻说道，随即动作温柔的将女吊客放平在地上。

    接着，他跨过女吊客的身子，走向一丈外的男尸。

    蹲下来一看，只见短剑插入男尸的背心，乃是一剑毙命。

    男尸腰间是一条蹀躞玉带，上面是蹀躞七事，金光灿灿。

    男尸服饰也很华丽贵重，摸起来十分丝滑。帽子滚在一边，似乎是党项贵人常戴的裘帽。

    头上露出两条辫子，在耳边绾成两个环，显然就是党项人的发式了。

    “居然是夏人？”李孝真没有想到，这个男尸居然是西夏人。

    那么，女吊客肯定也是西夏人了。

    他拔出短剑，发现这把短剑十分精美。剑柄是宝石，剑刃是难得一见的百炼精钢，森寒如水，绝非等闲之物。

    比起李桓赢得那把石抹明安的宝石银刀，似乎更加贵重。

    李孝真将尸体翻过来，却见男尸很年轻，也就是二十多岁。

    这可能是个地位很高的西夏贵人，却死在这个地方。

    与此同时，李桓也在后面查看女尸。

    以他的经验，他能看出，女吊娘死前带着强烈的怨恨和不甘。

    “是西夏女子。”李桓说道，“头上有凤钗，腰间有羽人飞天玉佩，身份非常尊贵。”

    李桓越看越是惊讶。

    羽人飞天玉佩啊。

    “有多尊贵？”云禟忍不住问道。

    李桓看着女尸死不瞑目的眼睛，缓缓说道：

    “有多尊贵？差不多就是西夏皇后、大妃这等尊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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