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上旬，正是暑假最悠闲的时候，也到了柱子与雨伞村的老人约定取货的日子。柱子决定带秀兰出去休息休息，强行命令她离开工作的地方也许就好了。于是柱子、秀兰带着小山、小妹一家四口直飞成都。武侯祠，都江堰，峨眉顶，九寨沟，乐山大佛，再到黄果树瀑布，转道桂林山水，西双版纳，一路迤逦而行。小山乐得不行，一路相机闪个不停。小妹年龄小不识货，只知道骑在爸爸的脖子上瞎起哄。秀兰也难得出来一回，在自己放松心情欣赏祖国美丽大好河山的同时，也不失时机地给小山指指点点，说东说西。看着妻子、儿女很快乐的样子，柱子就很享受这样的时光。秀兰跟柱子说小山将来可能会是个徐霞客。柱子就笑，说学会我手里这点儿功夫随他闯荡天南海北。一听爸爸让他练功夫的话小山就头疼，出来旅游还要腿上绑着沙袋，简直要人的命。不过小山的命比较硬，从小绑惯了，再加上自然美景的诱惑，小山就经常忘了腿上的累赘。小山最开心的就是听爸爸讲看山老爷爷是如何整他的——夏天光脚跑山路，脚底烫得起泡；冬天光脚跑山路，脚板硌得裂口。总共几十斤玉米棒子从这个树梢挂到那个树梢，最后挂到外皮全掉光了就又拴上草绳。爸爸说他挂烦了玉米，就给爷爷偷吃，看山爷爷就饿他的饭，就罚他满山逮兔子，赤手空拳光脚追，一天下来累个半死连兔毛也摸不着一根。每当听到这些，小山就开怀大笑。不过晚上爸爸总是有兔肉吃，这让小山很羡慕。从爸爸的口中，小山知道了看山老爷爷是个神一样的人物。

    最后到达洱海苍山，柱子让秀兰带孩子先在酒店歇着，这一路也挺累的，说自己要先出去办件事，并叮嘱小山一定要保护好妈妈和小妹，然后就坐车西行直奔腾冲而来。

    当柱子再次走进老人的门面店时，老人的儿子热情地接待了他，并说老爷子正在后院小作坊里把玩柱子要的东西。柱子就很急切地来到后院。

    “老人家，我看您来了。”柱子的眼睛从已经壮如牛犊的藏獒身上收回来，送上顺道买来的两瓶茅台。

    “我估摸着这几天你也好到了。”老人等客人落座，没有任何啰嗦，就直接拿过来柱子预定的作品。“做好了，不过不是你要的坐观音，我把它做成了一个摆件，如果你不满意可以退货，能等也可以重做。”

    摆在柱子面前的是一件玲珑剔透的作品，用巧夺天工来形容最是恰切。柱子立时看呆了。原料左边的一块翠色不足的白地被老人雕成了观音的玉瓶，渐变的翠色恰巧衬托出柳枝旺盛的生命力，身着绿装的观音菩萨脚踏祥云，优雅的右手兰花指福佑众生。这一设计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料的尺寸，巧妙地利用了原材料的颜色，真正体现出了观世音菩萨庄严慈祥的法颜宝像，普渡众生万物的悲悯情怀。这就是一尊活着的观音。

    “真是佛无定相，无体不用。大师您就是佛。”柱子由衷地赞叹。

    听到柱子的赞叹，老人眼中放出了亮光。“好个年轻人，真是与佛有缘啊。这几天我正心有隐痛，难分难舍呐。你有此心，也是物归缘（原）主吧，这下我安心了。”

    “多谢大师成全。”柱子双手合十向老人深深一躬。

    “先生客气了，能令客人满意是小店最大的荣幸。”老人很是谦恭。

    柱子掏出现金支票，挥手写下了一百三十万的价码。老人急忙阻止。“先生，这可使不得，说好的价钱，是多少就是多少，不能坏了这行的规矩。”

    “老人家，大师，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艺术，艺术是无价的。这不仅是件商品，它还有您的心血在里面，您说它值多少钱？”柱子一腔热血激情澎湃。

    “先生，可否留名？我想交你这个朋友，如何？”老人激动了。

    “葫芦峪，石玉柱。”

    “雨伞村，毛永年。”

    老人的名号让柱子立即想到了结拜大哥冯有年。“老人家，我有个朋友是搞古董收藏的，他也很喜欢翡翠这些作品，有机会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他也是个大家。不瞒您说，这件作品最终的归宿也和他有关。”

    “那敢情好，我小老儿别的不敢说，对翡翠玉器这行当还认得一些，如果有需要，尽管说话就是。”

    “那我先谢谢大师了，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一定亲自来请您。”

    毛大师再次留下柱子喝一杯。“年轻人，怎么喜欢藏獒？”毛大师笑眯眯面对柱子。

    “早些年在藏北野外，不幸遇到狼群差点儿丢了性命，是一只藏獒救了我。”被看破了小心思的柱子红着脸就没有跟毛大师隐瞒。

    “难怪！这也是过命的交情了。藏獒这东西，真是个神物，再没有比它更忠诚的动物了。你仁义在前，我也不能仗义落后。这样吧，我这是只女娃，等将来成年了下了崽儿，我一定给你留一个，到时我通知你。”

    “那太感谢大师您了，我一定恭候佳音。多少钱？您老人家说个数。”说着柱子就又抓过身边的挎包。

    “说什么钱？你我之间是钱的事情吗？一见投机，这是缘分。不是朋友相托，这只藏獒你现在就可以带走。咱说好了，你就再耐心等一段时间，等她下了崽儿，我一定也给你留一只女娃。”从大师沧桑的声音里柱子猜测这背后一定也有一个感人的故事。

    柱子惜别毛大师，与大师的儿子到腾冲的银行办理了转账手续，就急匆匆赶回了大理。

    “呀，太漂亮了！”柱子一到酒店，就把翡翠摆件拿出来给秀兰看。

    “你看这巧工，你看这造型，你再看这刀功，哪一样不是经典？”柱子在一旁指点着给秀兰介绍，引得小山和小妹也来凑热闹。

    “这得不少钱吧？”秀兰好奇。

    “一百四十万呐！”

    “你可真舍得，这人情可还得不小。”

    听说这东西很值钱，小山就对这个翡翠摆件上了心，看着看着他也觉得很好看了。小山就先拍照，然后就用手摸来摸去。小妹见哥哥玩得起劲，也学着哥哥的样子乱摸。柱子一见慌忙用手牢牢把住，让小妹摸了两下就急忙收起来了。

    “这是送给一个奶奶的礼物，弄坏了可就不礼貌了。”

    没有玩尽兴的小山就很郁闷，为求补偿他就要求爸爸继续讲看山老爷爷的故事。柱子就又继续讲看山爷爷训练他的经历。说看山爷爷教他投石子，先扔大的，再扔小的，仅碗大的石块他就扔了三年，把看山爷爷的西院墙给砸塌了好几回。从扔小石子开始的时候，看山爷爷就天天给他做兔子肉吃。先是煮，再是炒，更多的时候是烤。看山爷爷烤兔肉很有一手，外焦里嫩，撒上伴有细盐沫的辣椒面，那个香啊。你妈妈就吃过，不信你问你妈妈。小山转向妈妈，妈妈就一脸幸福地点头，说爸爸也会烤。小山和小妹就很神往，嚷着回家后要爸爸烤野兔肉吃。

    没有听到爸爸挨看山老爷爷的整，小山就很不甘心，就继续追问。

    “爸爸，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参军当兵去了。”

    “看山老爷爷后来呢？”

    “我入伍前你看山老爷爷就病逝了，他身体不好。”

    听说看山老爷爷去世了，小山就一脸的凄容：“再后来呢？”

    “后来我和你爷爷就把你看山老爷爷葬在当时他住的南山顶上了，也就是现在咱家住的那里。”柱子一声长叹，他因为在县城的学校上课，没能在看山爷爷最需要他照顾的时候伺候老人家，没能送看山爷爷最后一程，这成为他心中一辈子的愧疚。

    “那看山爷爷的后人呢？他没有儿子吗？”

    “他有，但……”柱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今天这特殊的场景让他想起了一些事情，他脑海中的推断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激动不已。他与秀兰决定结束假期旅游行程，尽快赶回家。他向酒店预订了回省城的最快的机票，是明晚从昆明出发的。他带孩子们只匆匆走完了洱海苍山就急忙赶到了昆明。

    回到葫芦峪的家中，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卧室里的保险柜，取出看山爷爷的军用挎包，再小心地取出一个小红绸布包，打开，再次端详起照片来。威武的看山爷爷旁边的女人真的很像冯伯母，连神情、气质都很像。柱子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

    “大哥，在家吧？我今天要去拜见伯母。”拨通电话的柱子不等冯有年寒暄就直接挂断电话驱车疾驰省城。

    再次见到伯母，柱子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不相信世间会有如此惊人的意外。送上给伯母的翡翠摆件，伯母立即就喜欢上了这个物件。一心向佛的她对柱子的用心很是感激。冯有年却吃了一惊。这物件从原料质地、尺寸到造型设计，再到雕工，应该都是上上之选，尤其是这造型设计，应该是大师的手笔。按当今的市场价格，两百万应该不成问题。为了还自己的一个人情，这小子这么舍得出手，看来真是拿自己当兄弟了。他的心中就很有些成就感，因为这些年他看上眼的朋友真还没有几个。从第一次火车上的偶遇见识到柱子的神勇，再到从朋友那里得知他出手宋徽宗的《秋虫图》的爱国情结，还有最近这段时间以来的深入交往，他坚信自己的眼睛没有看错人。但从柱子急匆匆的电话上，他断定柱子不仅仅是为了来送一件翡翠摆件，难道生意上又遇到什么难事了，还是家中出了什么问题？他心中充满了疑惑。

    “伯母，您今年有六十八了吧？”寒暄过后，柱子直奔主题。

    “是的，属狗的。不愧是侦察兵出身，看人就是准。”冯伯母笑着跟柱子拉家常。

    “伯母的寿辰是不是农历二月二十五？，也就是四月八日？”柱子的话音里再次注入惊喜。

    “哎呀，你这兄弟还真是个有心人，连我的生日都打听得这么清楚。”冯伯母笑着对儿子说完又转对柱子说：“可不兴你们这些孩子们多心，我的生日还早着呢。”

    “伯母您看看这个，认识不？”柱子赶紧从包中拿出一个黄金打造的小狗的配饰。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这里怎么还刻着我的名字？生日也对。”看到静宜甲戌戊辰乙酉字样，冯伯母大为惊讶。

    “伯母，您再看看这个。”柱子颤抖的手再一次伸进包中，拿出一张略显陈旧的照片。

    一看到照片，伯母的眼泪立时就下来了，虽然用手掩住嘴巴极尽压制着，但还是禁不住失声哭泣起来。冯有年急忙上前扶住母亲。老人家哽咽着对儿子说：“你姥爷，……全家福。”话未说完，就又失声痛哭起来。冯有年看完照片，也陪着母亲掉眼泪。看到这情景，柱子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同时，也为找到看山爷爷的亲人而激动不已，不由得也热泪盈眶。

    一会儿，待到情绪稍微平静，冯有年问柱子：“兄弟，这些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我看山爷爷的，看山爷爷留给我的。”

    “看山爷爷是谁？”

    “就是这个爷爷。”柱子指着照片中的军人。“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他一直在我们老家的南山上看护山林，久了，我们就习惯叫他看山爷爷了。”接着，柱子就把自己这些年来与看山爷爷生活的经历连同他所知道的关于看山爷爷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说了看山爷爷与自己爷爷的友谊，说了看山爷爷为了维护山林被关进监狱，说了看山爷爷教自己功夫等等等等。冯伯母听得时而开心，时而叹息，时而揪心痛哭，时而又哽咽沉思。这是一个不平静的下午。待到柱子停歇，伯母拉住了柱子的手。

    “谢谢你！谢谢你陪伴我父亲的那段时光！是你替我们在老人家跟前尽孝了。在那段日子里，是你安慰了老人家那孤苦的心，这份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人没齿不忘。”老人又转对儿子：“有年，来，今天你一定要替我拜谢柱子，这份恩情，我们这辈子是还不了了。”

    冯有年立马跪倒在柱子的面前。慌得柱子也急忙跪下：“伯母，啊不，按理我应该叫您姑姑。姑，这可使不得。应该是我感谢爷爷才对，是他教会了我做人，是他培养了我，没有他老人家的倾心关爱，根本就不会有我柱子的今天。从感情上说，他就是我的亲爷爷，我照顾他那是应该的。再说爷爷照顾我的更多。训练时担心影响我长身体，就亲自养了一只奶羊，让我天天能有羊奶喝；每年产下的小羊崽养大了自己也舍不得吃，总是给我留着养大了卖钱给我交学费；他那么辛苦地养兔子，养鸡，哪样不是为了我。在我们村，都很穷，根本就没有一家能够给孩子交得起学费。爷爷为了能让我上学，学习更多的文化知识，让我更有出息，他就自己掏钱供我。当时，在我们村能够上高中甚至初中的学生，只有我和张老师的女儿秀兰。可以说，没有爷爷，就没有我柱子的今天。”柱子想起爷爷对自己的恩情，禁不住热泪长流。

    听到柱子如此赤诚，姑姑就百感交集地把柱子搂进自己的怀中放声大哭。冯有年也泣声泪奔，他再看柱子，越发感到亲近了。他担心母亲的身体，但又无法相劝，只得耐心等待着母亲情绪的平稳。许久，见母亲情绪稍缓，她对母亲说：“妈，您请节哀，再说柱子兄弟一大早就从老家往省城赶，中午也没捞着吃饭，现在都快天黑了，柱子兄弟也得吃点儿东西啊。”听到这些，母亲才急忙止住悲泣。待客的基本道理她还是很注意的，不管柱子怎么推脱，毕竟是她心中的大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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