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旭东，杨浩宇又想起了近段时间发生的那一幕又一幕。

    但他没有把这些细节一一讲给旭东听。

    “过去的路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我不后悔！但将来的路更需要我们自己认真地去走！”

    杨浩宇富有哲理地对旭东说。

    他见旭东半天也不说话，便开始劝说他。

    他说，旭东！一起走吧！

    咱们俩还是一起吧！一起去大城市，到武汉去！

    那里有那么多的大学，我就不信你还找不到一所学校当自费生！

    旭东面带难色地讲，那得花多少钱啊！

    还是算了吧。

    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家里也实在是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的钱了。

    再说了我自己也感觉读不进去了。

    你若是决定了你就去吧！

    杨浩宇说那你怎么办？

    再复读一年？

    亦或是就这样放弃了？也去南方打螺丝去？

    旭东说这倒不至于。

    他说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

    出门打工也不是。

    他说他从来没打算过要放弃自己的人生。

    只是想选择另外一条路。

    而且这条路他和他爸也已经达成了一致。

    原来，他的父亲是早年从朝鲜战场上退伍回来的老兵。

    退伍后一直就在他们当地的乡政府人武部工作。

    而且省军区里还有他父亲的老首长，县武装部也有他父亲的老战友。

    旭东自己很向往当兵的生活，他的父亲作为一个老兵，也很支持他去从戎。

    因为身高一米八几的旭东，在穆青高中期间一直是校体训队的主力队员，身体素质相当过硬，理应是一块当兵的好苗子。

    他父亲为他联系过了，95年的秋季征兵，他有可能马上就会应征入伍。

    旭东很坚决。

    看来一切早已在家中商定。

    旭东确定要和自己分开了，杨浩宇忽然之间好失落。

    想着多年来亲密无间相濡以沫的兄弟从此就要各奔东西，天各一方，他心中突然泛起了一阵浓浓的酸楚。

    已然回不去的高中那三年时光，一幕又一幕的场景如幻灯片一般闪现在他的眼前......

    穆青中学自创办以来，历年都汇集了全县十三个乡镇在中考中拔尖的青年才俊。

    九十年代以前，若是能考入穆青中学，虽然不代表着今后的人生一定会飞黄腾达，但一定不会太差。

    1992年，穆青中学用香港富商邵逸夫的捐款建造的崭新实验大楼和教学楼刚刚竣工交付使用，但学生宿舍和食堂依然还是早年间留下的一片低矮潮湿的青砖大瓦房，紧挨着唐宋古城墙。

    高二高三的学生，都分配在十到十二个人一间的小房间内。

    而初来乍到的高一新生，却被临时安排在几间弃用的老教室里。

    宽大的老教室里，横七竖八地摆着几十张高低铺木架子床。

    四五十个高一新生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住了进来，每个人都想找一张靠墙靠窗的上铺。

    杨浩宇与东峰两人就是为了争一个好的床位而“不打不相识”。

    此后，两个年龄相仿身高都是一米八几、都爱打篮球的小男子汉都被分在了一个班，而且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两人高中三年来为了打地盘勇猛地“并肩作战”，两人一起打篮球、一起训练、两人凑份子钱去一起去校门口老闻的小馆子里吃小笼包大碗喝黄酒、俩人一起去车城市找春丽而与保安们大打出手、俩人一起坐马车去庐陵县二中为别人主持公道伸张正义……

    那些年，他们俩几乎是形影不离。

    这一刻，那些过去被他们俩的淫威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同学们正在奔走相告被理想的大学录取的喜讯，张罗着宣扬荣光的升学宴……

    而曾经看似最潇洒最风光最不可一世的两个家伙,却似乎已经走到了人生的尽头，油尽灯枯，显得无比地卑微和颓废……

    大街上，似乎每个经过的路人投过来的眼神都是在嘲讽着他们。

    有那么一瞬间，杨浩宇觉得自己有可能是真的走错了路。

    一如父母讲的那样。

    一种莫名的伤感油然而生。

    空前的后悔与失落感顽强地包围着杨浩宇，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杨浩宇后悔当初是自己拉着旭东一起去逃课胡混的。

    杨浩宇感觉自己是罪有应得，但万不该也毁了旭东的前程。

    他知道，今朝在此一分别，自此天涯各东西。

    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甚至有可能一辈子都再也见不着了……

    杨浩宇感到一阵眩晕，大脑一片空白。

    其实，对于未来的路，杨浩宇根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走。

    那故作的坚强与无所谓，只不过是不想让别人看出他此时此刻的脆弱与沮丧，从而沦为别人的笑料。

    但他内心的深处却一直坚守着一个信念。

    那就是：高考落榜并判不了他的死刑，他最终还是会笑傲江湖的！

    也就是说，他和旭东一样，从来就没有打算过要放弃自己的人生与理想。

    尤其是尊严！

    杨浩宇甚至还很没有出息地想过，就算是自己落魄到讨米要饭做了乞丐，他也会跑的远远的。

    他会去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远方。

    他永远都不要给那些想看他笑话的人以机会！

    ……

    开往武汉的夜班卧铺客车的开车时间快要到了。

    杨浩宇要动身出发了。

    旭东坚持要去车站送杨浩宇。

    两个一米八几的魁梧汉子和过去的那三年一样，挤坐上了一辆狭窄的人力麻木车。

    但这次却没有谈笑风生，也没有趾高气昂地对街边的美女打唿哨。

    倒像是两位刚刚吃了败仗的将军，低头垂脑、心情沉重地从他溃败的战场，庐陵小县城里缓缓穿过。

    一路上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抵达车站后，站在即将出发的客车前，杨浩宇发现，以前那个在球场上生龙活虎叱咤风云的旭东，此刻却佝偻着腰，耷拉着脑袋，一副沮丧到了极点的样子。

    显然，他内心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伤感。

    杨浩宇鼻尖一酸，差点泪崩。

    他强打起精神，尽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乐观的神态，笔挺地站在旭东的面前，郑重地说，我坐的车要开了！

    我得上车了。

    旭东咬紧了他的牙关。

    这是他标志性的动作。

    每当激动或者内心不舒服的时候，他都会习惯性地紧闭着嘴，咬紧牙关。

    杨浩宇说，还记得我们当初的信念吗？

    “别让我死不了！否则我还是会站起来的！”

    杨浩宇故意把站起来后边的“干掉你”这三个字省略掉了。

    旭东的眼中隐约闪出了一丝久违的凶狠的光。

    泪水浸满了他的眼眶，。

    他突然紧紧地搂住杨浩宇，双手在杨浩宇背后猛捶了几下。

    走吧，兄弟！

    去武汉好好干！

    我会没事儿的……

    旭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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