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给福利院物质和钱，福利院给方家营造名声。

    这是一场双方都很满意的交易。

    至于这些东西能不能用到孩子们身上，谁知道呢。

    但。

    这一切都被方家幼子打破，穿着小西装的男孩在福利院后院背出来一个孱弱的小女孩。

    惨白如纸的脸色，瘦小如柴的身躯，不断地抽搐着，死神的爪牙已经落在她的身上，下一刻就能将她带入死亡。

    “父亲，您救救她。”年幼的方湛越哀求他的父亲。背上的女孩就像他被兄长踩死的花，一朵即将枯萎的花，他不希望她凋零。

    这场交易被打乱。

    院长的脸色有点难看，“不好意思，方先生，这个孩子有心脏病，现在需要急救，我去叫救护车。”

    方家主看着方湛越，拦住了院长的动作，“嗯，尽快，这个孩子的医药费我会支付。”

    方家主并不喜欢他单纯的幼子，比起长女的狠辣，长子的阴毒。身为最小孩子的方湛越在方家可以说，是个奇怪的存在。

    上位者和下位者的关系同大自然的狼与羊一样，狩猎者与被狩猎者。

    从各种意义上，狼都在剥削着羊。

    方家的成员都是合格的狼，除了方湛越，同样都是方家的血脉，方湛越却是一只羊。

    一只愚蠢的羊。

    方家主这次带他出来应酬，只是单纯觉得他最适合这种场面。

    在福利院救助一个体弱的小女孩，这无疑是一步好棋，方家的公司正在上市，加上媒体的报道，能为方家带来巨大的利益。

    方家主欣然同意。

    为了继续营造好名声，在符离清醒以后，甚至收养了她，做为方家的养女。

    但是方家人没有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体弱的养女，将后面的方家搅得天翻地覆，扶着单纯的方湛越坐上了继承人的位置。

    “但你很喜欢他的天真，不是么？所以才会阻止他介入你的世界，从而继续保持善良。”

    一直静静倾听的宋玉婵从自动椅上下来，举起端脑看了眼时间，又看向沙发上的符离，轻轻笑道:“你在享受他的天真。”

    审判中的魔女，比起其他几位审判，她名声可以说是恶名远扬，其为人手段狠辣。

    作为她的敌人连死亡都是种奢望。

    所以暗网上有人常说，成为魔女的敌人是不幸的。

    “继续说。”

    符离听着宋玉婵的话来了兴致，她懒洋洋的靠在沙发上，仰头凝视着眼前那双平静的琥珀色眼眸的少女，顶了下腮帮子，张扬的笑了。

    哈，真有意思。

    她就说谢臣那家伙，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人只会被同样的特质吸引啊，异端的爱是从骨里生长出来的黏腻，带着占有，固执，阴冷，永不罢休。

    很少有人能承受住异端的喜爱。

    可是，眼前的少女分明是在享受这种爱。

    她那温和无害的皮囊下隐藏着截然相反的灵魂，她对于异端而言，就像是无边黑暗中摇曳的烛火，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哪怕明知是滚烫的烈焰，也会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因为在乎，才会用死亡要留下他。”宋玉婵眨了眨眼睛，认真的答道。

    她能理解这种心情，这种死不放手的心情。

    宋玉婵知道自己是个吸食爱的怪物，她在一次次的祭奠阿渊中，由衷希望，哪怕死亡，在那幽寂的地狱，阿渊也要依旧爱着她。

    但她又是一个胆小的人，越来越多给予爱的对象出现在身边，让她感到不安。渴望着爱，又惧怕过多的爱，宋玉婵不认为自己具备吸引力，她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胆小，灵魂腐烂的人。

    如果说，小狗，双生子以及周寒的给予爱的种子来自于那场时空穿梭。

    那谢臣的接近就显得有些没有缘由，身为四审判的他，为什么要对她献上珍贵的忠诚与爱。

    “你太有意思了，宋玉婵。”符离点了根烟，靠着沙发半仰起头，隔着云灰色的烟雾紧紧地盯着她。

    她上身穿着一件宽松的灰色背心，露在外面的双臂，覆着一层匀称的薄肌，充满了力量感。

    眼前这位掌握十几万活死人的魔女，怎么可能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她的世界被杀戮血腥和算计周旋所充斥，而身为她观察员的方湛越却单纯得可怕，宛如一张纯白未被污染的白纸，这种纯粹的事物，通常都如同温室里的花朵一般，需要精心的呵护。

    魔女在呵护，也在享受着这份难得的纯白。

    宋玉婵自认为自己的这份单纯，也是在阿渊的庇护下才未能被黑暗浸透，毕竟，她本身的道德感不算很重，可以说少的可怜。

    “喂!老古董，你tm怎么还吃起来了!把筷子给我放下来，我等会就给你找个地牢关起来，你都死两百年了，还能吃饭?！”

    二人谈话一会，没出声的李元漆拿着筷子已经吃起来了，他吃饭的速度很快，但并不粗鄙，动作行如流水，脊背挺得很直，神态虔诚的将食物送到嘴里。

    总而言之就是吃相很好看。

    “嗯?我刚刚问过了，你没拒绝。”端着碗的李元漆一脸茫然的看着气势汹汹的符离，愣了片刻，有点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算了看在他做饭很好吃的份上，这个给你，你应该能用上。”李元漆放下碗，把手伸进宽大的袖子里掏啊掏。

    宋玉婵愣了一瞬，就看到李元漆从袖子里掏出一抹鲜明的翠绿。

    “这个叫什么来着，忘了，但我记得它可以驱散死气。用完了记得还给我，这个东西不是我的。”

    青年修长的手里拿着一根通身萦绕着金色光芒的树枝，整体呈现水晶之地，一时间，生命跃动的气息如潮水般充斥整个房间。

    宋玉婵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她肉体下的灵魂在颤抖，仿佛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着的琴弦。恍惚间，她的灵魂仿佛脱离肉体，回到了一处温暖虚无的空间，那是母亲孕育胚胎的羊水，温暖包容，金色的光芒萦绕。

    那一霎的温暖，让她几近落泪。

    她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而那浓郁的生机，让以死亡诞生的符离感到不适，她捂着胸口拧眉，手拧成鹰爪的形状，猛地攻向李元漆。

    “你想做什么?”她冷声质问。

    果然，就不该留这个老古董。

    李元漆手里的树枝，是前所未有的东西，符离从未听说过有这样存在，蕴含如此多的生机。

    李元漆有些不理解符离为何突然暴怒，皱了皱眉，侧头躲过符离的攻击，猎猎气流，带起他鬓角的碎发。

    他垂眼凝望符离身后身形摇摇欲坠的宋玉婵，眼里闪过一丝狐疑，抬起脚走了过去。

    符离见攻击落空，手放在李元漆的肩膀，又欲攻击。

    李元漆显然也不是空架子，几乎是下意识的抓着符离的手腕，避开了她的攻势。而后伸手接住了倒下的宋玉婵。

    “我说，这个东西可以驱散死气，活死人身上的死气同样可以被驱散，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说真的，他挺懵的。本来是想感谢她们，才拿出了树枝，结果倒好。晕一个，疯一个。而李元漆压根不知道原因。

    这些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颤抖的低沉男音在寂静的房间响起。

    打完架的谢臣和夔烛二人站在门口，脸上都是青紫，样子十分狼狈。

    凭着异端的恢复能力和抗打能力来看，二人应该下手完全收敛，虽然二人都想要弄死对方，却不能真的下死手，都想着回去以后玩阴的。

    二人带着一身伤回来，结果却看到眼前一幕，符离握着李元漆举起的手，面色欣喜，而背对他们的李元漆怀里搂着一个人，夔烛都不用看，立马就闻出来那是自家的观察员。

    一瞬间，他面如菜色。

    刚打完一个，这是又来了？

    谢臣活了二十几年，自认为也算是见过不少大场面了，但眼前的画面让他低头捏了下鼻梁，胸腔的呼吸都顿涩住了。

    “真的?”明白李元漆话的符离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语气惊喜的大声问。

    完全没有理会门口面色难看的二人。

    “真的。”

    “我不管什么真的假的，你把手给我放开!”夔烛大声呵斥。

    他本想直接上去把人抢过来，但想到自己现在一身灰尘和血腥味，止住了脚步。

    李元漆见此十分有绅士风度的把人放到沙发上，昏迷的少女脑袋垂落，眼睛紧闭，嘴角上扬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李元漆对上夔烛刀子似的目光，解释道:“她刚刚突然昏迷，我怕她摔了才接住了她。”

    李元漆承认，他确实对宋玉婵有点兴趣，但不是那种兴趣。他对宋玉婵的产生兴趣的原因，来自于她身上的太仆气息。

    他想要找到失去的记忆，而唤醒他的太仆无疑是线索。

    “怎么晕的?”谢臣直抓重点，盯着李元漆问。

    “好像是因为我拿出来这个东西?”李元漆展开手，将翠绿的树枝在众人面前展开。

    “生命的枝丫。“谢臣几乎只是扫了一眼，就认出来李元漆手里的东西。

    从谢家的记载中，这是生命之树未被污染的枝丫，带着生命之树未被污染时蕴含的生机。仅仅只是叶间垂落的一滴甘露，就能让荒芜的地域生机重返，百草复生。

    由太仆带到世间，在旧世纪末的战争中遗失。

    太仆，太仆。

    母树的守护者之一，谢家遗传下来的消息中，有这样一个说法，世界上第一位异端诞生在太仆手中。

    *

    昏迷的宋玉婵做了一个美梦。

    一个前所未有的美梦。

    她梦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遍地都是蓝色透明的植被，仔细看的话，仿佛能清晰看见叶脉间金色的光点在运输，像金色的河流在流淌。金色的蝴蝶，遍布眼前，形成一片璀璨的金色星空。

    前方传来水流冉冉流动的声音，宋玉婵沿着水声的方向走去。

    她经过开满白色花朵的灌木，穿过蝴蝶组成的金色光幕，走到道路尽头，拨开前方的灌木。

    浅色的眼眸映进莹白的光，流光溢彩。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河流，金色的仿佛盛装着银河的河流，在河的对面是一棵翠绿色的树。

    古树的枝叶繁茂，宛如一片绿色的海洋，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每一片叶子都充满了生机，闪烁着翠绿的光芒。

    树生命的力量无与伦比。

    宋玉婵的心神不禁为树所展现的生命力而颤栗，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在心中萌芽，她在心中生出了接近树的想法，于是她走上河流上的碎石，任由河水打湿自己的鞋子。

    等踏上河流对面，宋玉婵脱下了鞋，柔软植被垫在脚下，她继续向着树的方向走去。

    等到走到树的下方，树的巍峨才算完全展现，它静静地伫立在这里，见证着岁月的流转，树干粗壮而坚实，树枝向外延伸，形成一片庞大的树冠，宛如一把巨伞。

    宋玉婵在树茂密的枝丫间发现了一抹金色，她仔细看去，发现那是一颗金色果实。

    微风轻拂，树枝轻轻摇曳，金色果实轻轻晃动。宋玉婵藏匿在灵魂深处的东西被触动，几乎是极快了一瞬，她脑中划过一个想法。

    那是--我。

    不过很快，宋玉婵就把这个想法甩出脑海，她可是真真切切的人类，人类怎么可能长在树上。

    完全不可能！

    宋玉婵在树下站了一会，清风徐徐吹来，她把湿透的鞋放在身旁，然后直接坐在树下。看着流动的金色河流。

    须臾之间，一根莹白的长条状东西从河流表面冲出，软趴趴的落在她面前。

    宋玉婵还未反应过来，眼见着一只通体白色的不知名生物出现在眼前。

    它外形似鹿，身姿优美，宛如一位森林中的精灵。头部顶着一对修长的角，闪耀着银白色的光芒，仿佛是月光照耀下的瑰宝，通身纯白柔软而富有光泽。

    尾部是几根像尾巴的白色触手，如同白色丝带，尖端有着细小的粉色吸盘。

    整体都是白色的生物，却有着一双墨色的眼眸，像是雨后晕开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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