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七，奉天殿。

    寅时天还黑着，贡士们便早早在宫门前等候着。

    寒风中，沈锦程与王茂之站在一起，两人心中都是难掩的激动。

    王茂之长叹一声，“朝为田舍娘，暮登天子堂。”

    “此生足矣。”

    看着巍峨的皇宫，沈锦程也心潮澎湃。经过层层惨无人道的选拔考试，她终于站到了一国权力中心，今日还能面圣。

    “鲤鱼跃龙门，最后一试。”

    两人在料峭寒风中不时跺跺脚，虽然躯体寒冷但是她们心中火热。今日虽然不会黜落考生，但是还是有名次差别。

    好则入翰林，清贵无比。不好就同进士，如夫人。

    已经到最后一刻，更是要尽力一搏，万一就入阁拜相了呢？

    沈锦程环视一圈，周围都是面熟的同年，每人脸上难掩兴奋之色。

    众人早已面熟，几人为小团体小声交谈起来，纷纷猜测今日考题，还有皇上的偏好，一时间私语不断。

    “皇上不喜欢空谈阔论，策问要可行才是。”

    “之前改革虽能充盈国库，但是皇上叫停多项，想必其中大有利弊。”

    “我家里是庄稼人我倒能说上两句。那些赋税都折成银子，不交实物。到了夏收、秋收，百姓卖粮换银子筹税之时，无良奸商坐地压价。”

    “是呀。银子贵重，平常百姓都是用几个铜钱，要么以物易物。为了缴税还得特意找商人兑换……官府不收实物，让商人过一道手，这百姓不是被扒两层皮吗？”

    ……

    沈锦程三言两语也加入清谈。每个小团体议论的主题各不相同，沈锦程选了与顾璘最相干的税法改革。

    之前她对这个政策一味推崇，但是众多贡生三言两语讨论之后也说了不少弊端。

    以白银为税本带坏风气，奸商钻空压榨农民……

    这些人高谈阔论都说的很有道理，沈锦程听的晕头转向。她迷惑极了，所谓没有调查权就没有发言权。如果这些人说的属实，那么这项政策如果推行不好会有诸多漏洞。

    以她这几年的体验来看，现在大宁朝的经济系统还很落后。之前连朝廷收税都收实物，更别提百姓私底下交易了。

    百姓一般是使用实物或者铜钱交易。

    金银这种贵金属，只有高消费的达官贵人，还有大宗货品交割才用的多。

    顾璘的税收政策，是逼着所有人都去用银子当这个国家的“流通货币”。

    这不仅是税收改革，更是经济改革。诚如那几个人讨论的那样，“银子”这种货币，百姓去跟商人兑换很容易吃亏。而且就现在情况来看，朝廷产的官银是远远不足以支撑“银子”在整个国家来当流通货币。朝廷没有这个货币发行权，以后很难调节经济。

    沈锦程默在一边想的脑袋都要大了，结合了她浅薄的经济学知识，为啥她现在觉得顾璘的政策落地的难度，还有之后风险都不小。

    算了算了……

    这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她现在主要是要考个好名次，衣锦还乡。

    ……

    晨光初曦，深蓝色的天空变成天青色。

    不多时，今日负责殿试的官员们也陆陆续续到了宫门口，官轿一顶一顶抬来。贡士们站立在一旁，羡慕又激动地看着。

    成堆蟒袍玉带的大学士、大红官袍的尚书、青袍的主事……她们站在一旁寒暄，与另一旁的贡士们好像隔着道结界。

    沈锦程看见了人群中被簇拥的顾璘，她的目光透过众人在落在她身上。目光相接，顾璘唇边带笑对她微微颔首。

    是了，顾璘是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今日殿试肯定是她主持。

    沈锦程之前一直想攀大树，但是一路走到这里，她体会到了党争的意思。她投靠顾璘，享受她的庇护和提拔，这就意味着她要全力支持顾璘的政见，还要帮她打击政见不同的敌人。

    可是扪心自问，她一个刚刚中进士两辈子都只会死读书的人，真的明白什么是政治吗？知道什么才是好的可行的政策吗？

    刚才和其她学子一通瞎聊都能让她产生顾虑，她真的要去全力维护自己都不熟悉的顾璘这个党魁吗？

    ……

    卯时已至，从宫墙内传来肃穆悠扬的钟磬声。慢慢的，几个宫女推开宫门。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官员们鱼贯而入。待官员们全部进入后，礼部的礼赞官高声宣道：“宣嘉宁甲子科贡生进！”

    沈锦程也跟着众人列队，在礼部官员官的带领下，她们进入了皇宫。

    沈锦程四处留心看，这里好像前世的故宫，幽深的宫道，朱红的宫墙，黄绿色的琉璃瓦。待走出宫道之后，她们被带到了一处开阔的广场，空旷宏伟。

    广场四周，汉白玉台阶层层堆叠，雕龙望柱擎天而立，威严庄重，广场上还摆着一排排考案。这里就是她们的考场了！

    广场前方是一座巍峨的宫殿，因为太远沈锦程看不清楚名称，官员们都在殿内，她能看见一些穿着红袍的官员在远处台阶上闲聊。

    被人引导着坐下，她的考案在第一排，脑袋顶上全是官员。

    有一些人和善地打量着她，嘴里张张合合，可能是在讨论这届的贡生。

    待人都就座整齐，不多时一道悠长的钟磬声响起，在礼部官员的指导下所有人都站起了身，来到广场列成了一队。

    台阶上的大臣也站的整齐。

    此时，殿外平台上早就备好的黄钟大吕、编钟铜磬一一奏响。这种低沉肃穆的乐声如太古遗音一般，十分震撼。

    接着沈锦程看见一抬被围的严严实实的华丽抬舆。那抬舆前后左右都有衣着华丽的内侍女官，前边人撑着龙头杆，打着双龙团扇等等一些沈锦程叫不上来的金贵礼器。

    待龙舆走近以后，沈锦程斗胆看了一眼，那龙舆上有顶，四周有薄如蝉翼的幔帐，能看见里边坐了一道轻薄的人影。

    待皇上下轿之后，所有人一同跪拜在地，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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