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黄府’被抄家的第三日，盛夏步入了尾声，燥热的天气也被吹过的秋风带起的凉意取代。

    平城刑场前，黄氏一家包括贤妃黄氏在内的二十多口人，除了老少妇孺被皇上开了恩典，流放北城，其余人都穿着带着‘天’字的牢狱服，面部脏乱，头发散乱，被铁拷锁着，一排排地站着，等待着主审的李怀生发号施令。

    另外，贤妃品行不端，令皇家蒙羞，贬为庶人，死后不予追封，不入宗祠……

    至于同黄家沾亲带故的那些亲戚，在九族内的只要不是黄家主家的，都被皇上下旨流放。

    皇上圣旨里头写的是申时三刻行刑。

    故而这些人午时便被拉来示众了。

    平城百姓苦于御史黄家的威仪久矣，如今黄家落难，百姓们纷纷朝着这些人扔烂菜叶子、臭鸡蛋……

    原本刑场是不容许任何人干扰的，李怀生深知民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沉重铁拷锁着的贤妃黄氏，站在刑台最前方，正午的太阳直直照射在她脸上。

    她如今瞧着早已不似从前那般光鲜亮丽，正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最后一次阳光眷顾。

    ‘我本为御史黄家嫡女，纳给顾俊深九载，入宫六载，至今不过二十六！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忽的她耳边传来了几道熟悉清丽的议论声，她轻微睁开眼睛，朝着声音方向望去。

    只见一位身穿粉红烟纱裙的女子，梳着雍容华贵的妆容，正同另一位面戴白纱的女子肆意地交谈着，时不时浅笑几声，小小的酒窝在脸颊若隐若现。

    落在贤妃眸中时，早已化作了相反的场面。

    ’若是当年我如同她那般自由洒脱便好了！‘

    此人正是得了顾俊深应允出宫的皇贵妃宋楠香。

    受沐家余女沐婉兮邀约，前来观看黄家问斩。

    楠香本不愿来，不想见着那等血腥场面，唯恐污了眼，只想着出宫随意逛逛，抵不过沐婉兮盛情邀约。

    便应允前来了。

    不过待到行刑时，她定要捂起耳朵，遮住眼睛，看不得也听不得。

    “妹妹今日倒是好兴致！不邀本宫去妹妹新开的胭脂铺子，倒是带着本宫来瞧这血腥的场面！”

    楠香说着，极为嫌弃地用淡蓝色的帕巾捂住了口鼻。

    “是臣女不好！忘了娘娘贵重之躯，不宜见着这等污秽情景。只想着自己欢心了，倒是让娘娘受罪了！”沐婉兮隔着白纱浅淡一笑，用略微打趣般的语气说道。

    “你呀！何时变得如此口齿伶俐？”楠香佯装怒意地剜了她一眼。

    “今时不同往日！黄家总算是着了报应！”沐婉兮语气哀婉感叹，似有说不完的苦楚。

    “正所谓天道好轮回！”

    “好了不说黄家了。今日邀娘娘来，主要是想跟娘娘做笔生意。”

    沐婉兮说着，轻微抬起手，在楠香讶异目光下摘下了脸上的白色面纱，露出了一张伤疤痕迹减淡的容颜，疤痕与脸部周围其它皮肤颜色变得相近。

    如今她的面容在楠香膏药的作用下已恢复了三成的容貌。

    站在楠香旁边的菊平和彩云也是微微一惊。

    她们可都是见过沐婉兮那张极具毁容性的脸的，三道伤疤，又大又醒目，如今已然没有了当初的狰狞模样，看着柔和了不少。

    “我的天啊！这变化未免也太大了。”菊平捂着嘴巴轻微感叹道。

    “这都要归功于你家娘娘的膏药！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药效。当真是让我重生一次。”

    沐婉兮说着，有些激动地看向并未显露过多情绪的楠香，见此心头的敬佩越发强盛了。

    “这是你听话的奖励算不得什么！”楠香轻微一笑，自然是对自己的膏药很是自信。

    “不知娘娘可有当成商品出售的想法？有着这药效，不愁没有人买。”

    “你倒是会做生意。竟然打起了本宫膏药的主意！”

    “臣女失言，若是娘娘不愿。只当臣女说了句屁话！”沐婉兮听后，当即说道。

    “也并非不愿！只是此物在精不在多！而且这分成你又是如何算的？”

    楠香自是不会做那亏本买卖。

    就在两人聊得火热时，时间悄悄地来到了申时三刻。

    “时辰到！行刑！”

    李怀生几乎贴准着时辰出声。

    听到这声，楠香连忙起身带着身后的两人走进了阁楼的房间。

    “本宫先走一步！”

    而沐婉兮的眼睛则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刑场的方位。

    随着一颗颗人头落地，沐婉兮的眼底也浮起了些猩红。

    ……

    三个月时间一晃而过。

    北朝的皇宫终于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将整个北朝后宫笼罩在一片白雪当中。

    冰冷刺骨的寒风吹过每一道长巷，延禧殿院中的梅花渐渐露出了血红色的花苞，更有些已经体验了厚雪压低梅的快感，让白茫茫的皇宫多了抹鲜亮的红色。

    “彩云！这是我们在皇宫度过的第几个冬天了？”

    楠香裹着厚重的绒毛披风，站在寝殿门前伸手接着纷扬而落的雪花，落入手心时，一股寒凉传入心间。

    “回娘娘！第五个了！”彩云端正地站在一旁，静默地看着落在梅花上的雪。

    “第五个了？”楠香惊异，扭过头看向了彩云，这个答案跟她心中记着的不一样。

    “我们入宫那会是第一个冬天！”彩云嘴角含笑，眼神微眯，宛若盛开的花朵。

    “是啊！我倒忘了！若不是那会成功入选，也不知在宋府能不能熬过那一个冬天！”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岂能熬不过？”

    楠香闻言，只是摇头轻笑并未说话，按照原身在宋府的不受重视程度，不被饿死就是冷死。

    就在这时，菊平撑着伞，冒着大雪跑进了院中，朝着站在殿前的楠香喊了声。

    “娘娘！太后薨了！”

    听到这话，楠香先是一愣，但一回想起前几日看望太后时见到的惨白面容，楠香便知道，太后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只是没想到刚入冬没几天，便传来了太后薨了的消息。

    果真是坏事做多了，报应也来得这般快。

    “彩云！快随本宫前往长寿宫！菊平你派人前往各寝殿通报诸位小主娘娘！”

    ”是！“两人齐声回答。

    良久后，楠香在彩云的搀扶下来到了太后寝殿。

    刚走进来，便见着了守在太后床边的两兄弟，顾俊深和顾锦堂。

    相比于顾锦堂眼眸中泪花，难以掩藏眼底哀伤悲切，顾俊深眼底的复杂让楠香神色一顿。

    “妾身参见皇上！”

    “不必多礼！”顾俊深回头看了眼楠香，随口说道。

    ……

    一刻钟前。

    顾俊深收到春桃通报的太后快不行消息时，第一时间便赶过来了。

    望着眼底已经没了神采，唇色泛白，说话语气更是虚弱无比的太后，顾俊深牵起了她的手，唤了声“母后！”

    “深儿来了！”听到顾俊深声音的太后，欲渐模糊的意识稍微清醒了些，朝着床边人轻声唤了声。

    “嗯！”

    “母后大抵是不行了！喘不上气了！”太后说话越发吃力。

    顾俊深眼底浮起了点红色。

    “母后猜你已经知道了。只是这些年来，母后一直将你视如己出，从未怠慢！”

    太后眼底那一抹流光看向顾俊深时带着慈祥笑意。

    “我都知道了母后！”顾俊深说着，鼻尖一阵酸涩，将太后的手握得更紧了。

    脑海中不由地开始浮现少时有关他同太后相处的画面。

    “咳咳……”太后轻声咳嗽了几声。

    顾俊深闻言，当即朝着一旁站着的太医喊道“太医！”

    “臣在！”

    “快给太后看看。”

    “不必了。母后已经不行了。太医已经瞧过了。”

    “母后走后，望皇帝能够看到母后面子上善待皇后！善待…陈家！”

    太后紧抓着顾俊深的手，郑重说完这句话，整个人意识变得越发不清晰，眼皮也在眨了几下后慢慢敛了下去。

    顾锦堂冲入太后寝殿那一刻，太后终于是闭上了眼睛。

    “母后——！”

    他朗声喊了声，企图刚刚闭眼的太后能够听到他最后的呼唤。

    随即快步走到床边取代了顾俊深的位置。

    紧握着太后的手，语气中带着哭腔：“母后！儿臣来迟了！”

    ……

    楠香来到太后寝殿没多久，皇后也紧随其后到来了。

    她心中虽对身为姑母的太后有一丝埋怨，但从心底她还是敬重这位长辈的。

    前段时间之所以不见，只是为了平复心中的复杂情绪和回顾这些年的过往。

    如今太后薨逝，她才意识到，若不是这些年来太后在背后默默出手帮她，她的后位很可能已经不保了，更不用说怀上孩子了。

    她深知，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同太后相比，也无法做到同她那般雷厉风行，出手狠辣，争到了太后的位置。

    她如今能做的，便是守住后位，守住陈家最后的荣耀。

    瞧着皇后跪在了皇上后边，楠香也紧随其后，跪在了后头。

    只是眼中真的挤不出一丁点泪水，只能是拿起手帕在眼角装装样子。

    且不说太后当年差点将她害死，这些年来一直都没有任何的交集，根本谈不上悲伤，倒是掺杂着一丝幸灾乐祸。

    很快，她派人前去通知的那些后宫妃子主子都来到了太后寝殿外头。

    无奈寝殿里头仅有这一丁点地方落足，后宫近二十多位妃子，定然是装不下的，仅有位份稍高些的能准许进来，剩余的只能是冒着雪，撑着伞跪在寝殿外有。

    楠香刚瞧着王嫔还有几位贵人走进来，便听到外头传来悲哀婉转的哭泣声，感天动地，闻着悲伤。

    当日酉时，太后追封旨意。

    北朝五十一年，当今太后薨逝。

    皇上感念太后慈爱仁德，佐先帝，育万民，功在社稷。

    特追封太后为孝慈仁宣皇太后，享太庙，永受后世敬仰。

    并着礼部详议丧葬典仪，以彰太后之德，告慰太后在天之灵。

    数日后，太后丧葬礼如期举办，北朝皇宫又下起了场纷扬大雪。

    站在太晨殿前头身穿孝服的妃子大臣们冒着大雪，集体哭丧。

    楠香两边站着的顾宸煜还有顾瑾萱，哭得别提有多伤心，眼泪汪汪的，时不时还抽噎下。

    “母妃！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皇祖母了？”

    “皇祖母会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啊。所以宸儿、萱儿要好好听话，增进学业！”

    “嗯嗯！”

    ……

    北朝五十五年，初春，北朝皇宫屋檐上的积雪开始消融，然而天气依旧寒冷。

    偶尔吹过的寒风紧跟着屁股蹲儿，吹得人打起寒颤。

    楠香捂了捂手中的暖炉，待手更暖和些后，查看起了沐婉兮从宫外送进来的账本，便又提笔抄写起了半月后的太子册封典礼事项。

    原本顾宸煜的太子典礼是定在太后薨逝第二年初春的，奈何太后忽然薨逝，北朝有礼法。

    皇宫中若是有位高权重之人薨逝，须得守丧三年方可办理各项典礼，故而太子典礼延后到了第四年的初春。

    顾俊深谨遵太后遗旨，善待了陈家，第二年便让表现良好的平城通判陈氏官复原职，另外解除了皇后的禁足，只是依旧让楠香管理后宫。

    楠香无奈便只好勤勤恳恳，做好管理后宫任务。

    如今顾宸煜八岁，长得已经有楠香肩膀这般高了，眉眼如画，气质清冷，遗传了楠香和顾俊深容貌，矜贵出尘，不似凡间人。

    在楠香这些年的精心调教下，顾宸煜知礼守节，学了她不少现代先进思想，未来指不定是位明君，但一身清冷气息铮然凛冽，如同他父皇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顾瑾萱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比起承乾宫的永安公主还要美上五分。

    当然两人还是时常在她面前玩闹，倒是少不了那少年的自由洒脱。

    只是顾俊深的身子不知出于何原因，已大不如前。

    她已经竭尽所能地帮其保养了，只是这病好像不是新得的，倒像是多年累积的病症。

    当然顾俊深还是比寻常人好上不少的，只是相比于八年前的他，如今的他显得有心而力不足，活个十多年完全没问题。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楠香早已将太子册封典礼的各项事务都给安排妥当。

    如今仅需按照流程办事便好。

    ……

    一系列流程后，主持太子册封典礼的刘胜高声喊道：“太子礼成！”

    眼前的顾宸煜，身着黄色太子服，跪坐于顾俊深前，姿态恭敬，手中紧握着册宝与印章，眼神中闪烁着坚定敬畏的目光。

    楠香落座一旁，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这一幕，心中涌动的欢喜无以言表，嘴角带着微笑，只是那双丹凤眼已蓄满晶亮的水。

    ’多年后，我也将成为那位高权重的太后！‘

    （本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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