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燃看了宁赛好一会儿。

    “你平时喜欢看悬疑判案类的小说？”

    宁赛不知道为什么她要问这个，但还是老实说：“不看，我一般不看小说，闲下来就是刷刷短视频。”

    苏燃继续问：“那你对尸体什么的，接受度还好吗？”

    “还好吧，反正只要我打得过，鬼我都不怕。”

    彪悍的猛女果然不走寻常路，一切都以武力值为判断依据。

    苏燃于是简单讲了一下她的遭遇，总结起来，就是被绑架，被囚禁，最后挖尸，然后就逃出去了。

    她本人一直都以为自己已经好了很多，直到发现自己的呕吐症状，才不得不接受生病的事实。

    宁赛听完的感想也很有“宁赛”风格：

    “早知道那个时候我就多给你加点抗击打训练了，这种训练多少可以提高一些你的攻击意识，就算面对身型远超过你的对手，至少下意识会是反抗而不是顺从。”

    她只觉得是苏燃那时的实力不够，才会让她养成屈从的习惯，毕竟她确实不知道苏燃的成长背景，只能以她认识的苏燃为标准思考。

    苏燃听着，也有点茅塞顿开的意思，她之前一直把自己在停车场对周安莫名其妙的顺从，当作是受了苏家人多年欺压的条件反射，但按照宁赛的思路分析，也是一种解释。

    同一个动作，宁赛做 ，能有效打击到对方，苏燃做，却更有概率会伤害到自己，不能一味地在心理层面上找原因，身体的缺乏锻炼，力量不足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这个道理要是用言语来说，苏燃只会不屑，觉得只是一种开脱的说辞，可有了宁赛做对比，她几乎是立刻就接受了这个理由。

    我弱，不一定是我心理上的弱，也有可能是我身体上的弱。

    当天晚上，她一是没有好好吃东西，补充能量，二是鞋跟太高逃跑不方便，三是那片区域基本没有光线，她的挣扎可能换来周安的一次暴力击晕，然后还失去了在路上掉落下珍珠耳环的机会。

    到现在，其实苏燃也不知道那个耳环的掉落，是自己的无心错失，还是潜意识里的自救行为。

    再看向宁赛，苏燃不敢说她脑子有问题了，人家的实力就是这样强悍，再加上相对单纯的人际关系，与其说是一根筋，不如说是解决问题的方式更加直白。

    直白的方法不一定比复杂的勾心斗角更笨，只是使用的场景不一样。

    苏燃的心里，一个角落突然放松了下来。

    苏燃很快解决完自己的一小份面条——杜敏夕再神，也暂时解决不了苏燃夜间呕吐的问题，只能用减少食量的方法，尽量让她保持肚子空空的状态，这样吐起来也不会太难受。

    宁赛被杜敏夕安排去照看徐章德，她自己跟着苏燃回到她的房间。

    她们要开始第一次“话疗”了。

    在杜敏夕回想起苏燃的呕吐物内容过于丰富之前，苏燃先跟她汇报了自己从宁赛身上得到的感悟。

    严密地盯防。使她没有错过杜敏夕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

    难道是自己没有说清楚？

    就在苏燃打算复述一遍的时候，杜敏夕开口了：

    首先，她肯定了苏燃这种积极自救的行为。

    “心理方面的治疗，最怕患者自己没有动力前进，你现在这么积极地为自己找理由，至少说明，你内心还有有一股力量，一股求生的力量，这很好。”

    然后，指出苏燃这种思想存在的不足。

    “苏燃，宁赛的生活日常和你是不一样的，她的方法可以解决她的问题，但是你的情况更复杂些，不能简单套用别人的公式来解题。”

    杜敏夕停下来，让苏燃自己先反应一会，再继续：

    “再说了，这个方法你也用过啦，你不记得吗？你的父亲刚被你揍了一顿，按照宁赛的方法，你已经证明过你确实打得过他了，那然后呢？你的压力有消解掉吗？再想到他，你认为你能够做到毫无惧怕，勇敢直面了吗？”

    苏燃呆呆地出了会神。

    杜敏夕再加码：“你可以说一说，在向你父亲挥拳的时候，你是开心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

    苏燃不自觉回想起，那天幻想出来的自己躺在泥土里、被周安活埋的场景。

    她身体的瑟缩也没有逃过杜敏夕的眼睛。

    “是更复杂的感觉？”

    杜敏夕提议：“你可以尝试着说出来，这样会对你有好处。”

    苏燃不愿意，杜敏夕注意到，甚至她眼中的戒备更加直白了。

    杜敏夕把声音放得更加轻柔，左手盖上苏燃的右手，用拇指摩挲她的手背，试图用肢体接触表达自己的友善。

    场面僵持了一会儿。

    “博意城找你来，是因为我的精神状况影响到了生理，在其中最主要的，是我曾经直面那具尸体，你应该解决的也是和唐全思、周安在我心里留下的伤害，可是你似乎并不在意我的那一段经历。”

    苏燃没有抽回手，但刻意地忽视了她的动作。

    杜敏夕自觉停下手，脸上保持平静，“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这在生理层面上都不能见效，更何况是心理治疗？苏燃，你的病不是因为那起绑架案才出现的，而是周安简单直白的暴力行为加快了爆发，所以才出现呕吐现象，就算没有他，你也只是换个症状出问题而已。”

    苏燃冷哼，“这么说来，你是觉得我从死人坑旁边逃出来的事不重要？”

    杜敏夕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她回到自己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苏燃，我看过你的笔录，苏壮实说，你一开始动手的时候非常愤怒，但到后来，你坐在地上一边流泪，一边麻木地继续挥拳，这才给了他机会逃走，你那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苏燃看向她的眼神几乎是带上了恨意，“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还有，我的笔录，你怎么能看到？哦——又是找了关系是吗？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一点对法律的敬畏心都没有，烂透了！”

    苏燃的反应证明了杜敏夕找到的方向是对的，但她不敢再逼问，今天能让苏燃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哪里就够了。

    杜敏夕摊手求饶，“我没有这样的的想法，也不会有，听过你在岭市的经历以后，我很敬佩，同时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你，你本来就是这么厉害的人，我从没怀疑过这一点。”

    想要哄好一个从小经历了各种打压而成长的人，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表扬她，并且对她最近完成的最突出的任务猛猛夸奖一番。

    杜敏夕的话让苏燃慢慢恢复过来，她的态度又重回之前的温和中带点谦卑的样子。

    苏燃确实怕老师，而且也害怕跟老师一样具有特殊权威的人。她小学的时候就因为过度阴郁，被老师和班长排斥。

    她的座位总是很偏，同桌一般都是和她一样的班级透明人，老师基本上可以说是看不见她，她不是最差的，也不是最好的，更不是最听话的，是一个很蔫的小孩，走在路上被人撞倒了，没有人会过来扶，甚至没有人笑话她。

    他们没有出手伤害她，只是不理她而已，一群人不想和一个人玩，是没有错的。

    双胞胎和苏壮实会开口讥讽她，会动手打她，但苏燃知道，做错事的人不是自己，每次受伤，她能得到黄惠娥的安慰，和邻居们同情的目光。

    在学校里发生的事，就算说出去，听到的人也不会认同她的痛苦，而是转而劝她要多和同学说话，要积极主动参加班级活动，仿佛被排斥是她的问题，她应该要自我反省，改变自己，以换取他们的喜欢。

    这一回，做错事的，是苏燃。

    所以她害怕这种在群体里承担意见领袖的人。

    而杜敏夕就是小团体隐形的话事人，办什么活动、什么时候下一次集合、新人可不可以加入进来之类的决定，都要先寻求她的意见，这一点，在苏燃被柳烟行带进圈子里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还有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简直一眼就能扒掉苏燃的皮。

    这样一个人，苏燃当然会怕。

    但换一个思路，如果夸奖的话是从杜敏夕的嘴里说出来的，对苏燃的触动也是最大的，被她认同，也是苏燃隐秘的小心思中最想达成的目标。

    杜敏夕又一次抓住她的手，“苏燃，你所经历的换成别人，可能早就变成一具枯骨了，但是你没有，你还成功地逃出来了，这说明你的能力已经能够满足需求了，你又不是宁赛，健身不是你的爱好和长期坚持的生活规律，不需要在这方面投入太多的精力。”

    苏燃不明白，“我本来也没什么事想做，时间花在健身上也没有关系吧？”

    没有事想做，没有欲望，用生理上的辛苦取代对精神上的关注，这么做当然是有效的，经过一天的劳累后，确实也没有精力“矫情”了，但是这个方法不会一直有效。

    心理创伤没有治愈，思想上又自认为一切已经过去了，有一天被外界因素刺激，运动的方法失效，抑郁情绪反弹，患者就要面临身体和心灵双重的负面影响。

    重点是，苏燃要是每天锻炼身体就累得要死要活了，那她还怎么做治疗？到时候她的话还没说完，苏燃可能就已经睡过去了。

    这些杜敏夕当然不能直接说出来，她委婉劝阻：“如果你让健身占据了你的大部分生活，那你怎么能找到你真正想做的事情呢？或者说，你跟着宁赛也训练了有段时间了，你开心吗？”

    “我的身体还要时间适应这个强度，这几天还没到开心的时候，怎么也要稳定训练几个月以后才能养成习惯吧，到时候才能说开不开心的事。”

    杜敏夕：完蛋，她没被唬住。

    于是她又换了个说法：“反正近段时间肯定是不适合继续了，你的胃都这样了，而且这边要啥没啥，还是休息一下。”

    苏燃看看房间里最大的家用电器——小风扇，想想也对，这么热的天，万一给她热晕了，博意城就有机会过来了，她还不想见到他。

    “那行，不过……”

    杜敏夕猜出她有其他要求，大方道：“不过什么？”

    “你一定想要办法把博意城拖住，不准让他过来找我！”

    “……他是怎么惹到你了？”

    杜敏夕的手机都被他的消息刷屏了，他自己发就算了，还用了他的助理何曜北的微信号，更过分的是，他还把宁赛的微信号通过手机远程操控，一起加入刷屏大军。

    照理说博意城和他爸一样的性格，祖传的二十四孝好配偶，苏燃也不是作天作地的人，怎么就闹得这么大呢？而且——怎么就找了自己这个倒霉蛋呢？

    理由，苏燃一时还真找不出来，她的脑回路七拐八弯的，勉强凑了一个出来：

    “我人一走，他就出差去了，心里说不定在埋怨我碍了他的事呢。我打电话给他，他又不用动手开车，还刚结束一个会议，我想问个问题，他还要问我事情重不重要，那我哪知道我的事对他而言重不重要啊，既然他这么忙，就不用来找我浪费时间了，忙他的去吧。”

    杜敏夕很难理顺这里面蕴含的因果逻辑，不过苏燃的意见最重要，她答应下来。

    她不知道的是，她走后，苏燃立马拍着心口，给自己压惊。

    好悬，差点就把自己想要打听杜敏夕有没有对象的事说出来了，幸好她没多问。

    然后转头就回自己房间跟博意城打电话，要求是苏燃提出来的，她说的也很直接：

    “博意城，苏燃要求你不能来这里找她，所以你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我手机内存要爆了。”

    “那我给你再买一个手机。苏燃是怎么说的，她这么生我的气吗？”

    苏燃不在他身边，他本来就不适应，现在是连网络邻居都不愿意跟他做了，博意城怎么能接受？

    “我用你给我买？苏燃没怎么说，反正就是不想见到你。”

    “不用就你自己买新手机，别抱怨。你不是心理治疗师？苏燃现在怎么想的都不知道？”

    这一句话说出来，杜敏夕把手机拿到面前看了一眼，果断地挂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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