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依然是初八开工，老板依然发了利市红包，同事们依然朝气蓬勃。

    小风坐在工位上，点开公司内部聊天软件上的消息，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一个一个帮销售部同事们分析解答着客户身体问题，这个口腔溃疡，那个胸闷气短……

    可是那么多的消息，唯独没有小清的。

    他从通讯录里找出小清的工号，已经是灰色了。

    灰色，她，已经辞职，不来了，她的工号，再也不会亮起来了……

    公司还在招人，将来新员工入职，分了工号，这个工号又会亮起来，可是，那个小清，再也不会回来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小风正闲着，便打开销售部大群看看里面的出单情况，这个五千，那个八千，好不热闹。

    猛然间，范主管发的一条特大号字体消息蹦出来，“小方合作，！”

    看着底下源源不断蹦出来的鼓掌和鲜花，他心里咯噔一下，小方！范主管！！

    肯定是蔡娉婷！

    他们终究是下毒手了！

    小风顿时呼吸急促，面红耳赤。

    不行，我得看看什么情况！

    可是自从转岗到培训部，小风的系统里一个客户都没有，全被抽走了。

    那怎么办……

    想了想，他打开系统，输入了小方的工号。公司规定，密码就是工号，谁也不能修改。

    他轻而易举进入了小方的系统。

    再输入蔡娉婷，客户信息出来了。

    再看下面的记录，某年某月某日，阿姨来电话找秋光明主任，已转交小方。

    某年某月某日，阿姨来电话找秋光明主任，已转交小方。

    某年某月某日，阿姨来电话找秋光明主任，已转交小方。

    ……

    时间不同，做记录的工号不同，看来老阿姨不知打过多少次电话来找我了……

    小风心里一阵难受，顿时泪眼婆娑，模糊了双眼……

    突然，系统退出并显示，“您的系统正在其他地方登录，请确认”。

    看来是小方又登录回去了。

    他擦了擦眼睛，又登录了一次，飞速看着下面的记录，小方后面又推荐过几次几千上万的组合单，她什么都没买。

    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还好，可能阿姨始终记着我的叮嘱，“其他任何人找你买什么用什么，你都要先问问我，等我给你打电话了你再做决定……”

    可是，可是今天范主管跟她说了什么，老人家居然答应了，而且是？

    系统有自动录音的功能，只要是电话，不管打进打出，都有录音，谁打的录音就在谁的系统里面。

    因为经常要监测新员工在打电话过程中的沟通能力，培训部也配备了耳机。

    不假思索，他戴上耳机，登陆了范主管的系统，快速找到蔡娉婷的录音并点了播放。

    “……蔡阿姨您好，我是范主任，您的干儿子秋光明秋主任特意叮嘱我，让我给你来个电话……”

    正听着，系统退出了，肯定是范主管登录回去了。

    他又快速登录，将录音进度条拉到后部，只听得范主管叫道：“……老人家！你不要张口闭口秋光明秋光明的，他已经调走了！现在你由小方负责！今天这个综合治疗方案，是我们特意为你申请的，希望你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们……”

    正听着，系统又退出了。

    那边销售部里传来范主管隐隐约约地咆哮，“谁tm在登录我的系统！”

    小风摘下耳机，想起范主管穷凶极恶吼着老人家的模样，心里一阵剧痛……

    唉，可怜的老人家，您当时会是什么心情？

    对不起……都是我秋小风害了你……你不要买……不要买……

    午饭时，小风走到走廊尽头，拿自己的手机，拨出了那个记忆深刻的手机号码。

    老人家，您接电话啊，接电话，我跟您实话实说了，您以后不要再接任何电话了……

    遗憾的是，她没接。

    再打，还是没接……

    第二天下午下班前，小风登录了小方的系统，记录上写着，“去电，座机未接，手机未接，暂不发货。”

    第三天，记录上写着，“去电，座机未接，手机未接，换了公司手机去电，也是一样，暂不发货。”

    第四天，依然如此。

    小风心里逐渐踏实下来。

    然后自己又打了她的电话，也是没接。

    他不禁又担心起来，老人家没事吧？她一个人住，不会……生病了吧……

    过了一个星期，依旧如此。

    这天晚上，明珠高兴地说道：“我们公司开始招聘高中物理老师了，你去应聘吧！”

    “好！”

    小风早已料定自己在这个行业干不长久，即使是培训老师，虽然脱离了销售，但培训新人，也是为虎作伥。

    虽然自己一再给新人强调要以专业知识为本，销售业绩为辅，但是一下到销售部，主管们立马变了卦，“一切以销售为主！业绩为王！”

    所以，离开那是迟早的事。

    既然如此，那就早做打算吧。

    明珠后来换了工作，在课外培训机构上班。

    小风了解到老师的收入，便在去年下半年报考了教师资格证。

    白天上班，晚上回去自学《教育学》和《教育心理学》，不到两个月，一门85，一门87，又通过了面试，顺利拿到了教师资格证书。

    听明珠说，她们公司的面试是做试卷，小风又去买了一本高三的物理资料。

    白天上班，晚上回来复习资料。

    到了周一，他去参加了面试。

    试卷并不容易，基本都是高考真题，可想而知，他迟迟没有等来所谓的“如果通过了，我们会电话通知您。”

    到了四月初，明珠带来一个消息，“我们经理可能和总部闹掰了，南方分部的销售部要解散了……”

    小风还没开口，明珠说道：“咱们早就说回老家回老家，已经说了一年多，一直下不了决心，这次，咱们就回去吧。”

    小风长叹一气，“回去就回去吧……2006年，到今年2016年，来这里已经整整十年……除了老家房子翻新，咱们结了婚，还了一点债务，什么都没有……”

    明珠竟然笑起来，“也不是什么都没得到，你我做了那么多份不同的工作，见识了各行各业，见识了经理主管，见识了百万千万富翁，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最重要的，这十年，你改变了很多啊！”

    想起曾经的自己，多么懦弱自卑啊，多么不善言辞，现在呢，虽然不愿同流合污，但要论逢场作戏的能力，那不是手到拈来，只是自己不愿委曲求全罢了。

    明珠又问道：“你之前老说自己是大学生，要是就这样回了老家，怕被人笑话，现在不怕了？”

    小风淡然一笑，“怕什么，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想怎么说就说吧，我早已忘记我是大学生了，我只知道，我要活出自己的内心，而不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

    一会儿，小风问道：“那咱们回去到底以什么为生？”

    明珠答道：“百鹭镇上人家也不少，要不咱们也搞课外辅导吧？我对行业了解，你有专业知识，刚好考了教师资格证，咱们收费实惠点，凭良心做实事，不愁没有生源……”

    小风点点头，“教小学生，当然没问题，万一农村人出不起那个钱呢……那我们怎么办……”

    明珠笑了，“那我们就开个夫妻小店啊，你去进货，我看店，咱们就过平平淡淡的生活……”

    小风一时竟忍不住眼中泪花，长叹一气，抬起头来，“城市的高楼大厦，车子票子，你就一点都不留恋吗？”

    明珠依旧笑着，“那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我留恋他们干什么，莫非你还留恋？”

    小风摇摇头，“以前吧，真的是向往，十年了，知道那些都是遥不可及的东西，一个梦罢了……不来，我肯定会不甘心，来了，也不后悔……”

    为了赶在七月份暑假时开张，小风和明珠得六月份回去做准备工作，而这两家公司都规定辞职最少提前一个月，因此两人便在四月底辞了职。

    上班到五月的最后一天，两人带着行李，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火车慢慢驶过，看着远处的高楼大厦，蓝天白云，山川河流，小风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念叨。

    再见了，我曾经奋斗过的地方，

    再见了，我曾经工作过的那些公司企业们，

    再见了，我曾经的老板们，经理主管们，同事们，

    再见了，那个逆来顺受、不辞辛劳、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曾经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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