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我们三个都没有说话。欧阳坐在副驾驶，跟和我谈合约的那天一样，假装喝醉了。

    但我知道，他没醉。

    圆圆把头靠在她那边的车窗上，看着外面的路灯一个个后退。我则靠在自己这边的车窗上，低头看着手机。

    很难得，季老师发信息过来了，他说，聊聊？

    没说聊写作，还是聊人生。

    如果他明确说，杨铁柱，来，我们聊聊你的小说吧，我这个奋不顾身地文艺青年，会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尽管我喝了不少酒。

    我也想拒绝的，虽然城市里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可一想到，陶楠的如影随形，圆圆的……我就有一种冲动。

    最终，我问了一句：哪里？

    季布一诺：星期八。

    是一家茶吧，在明街，我知道的，只是没进去过。

    助理小陈把我们送到楼下，就调转了车头。圆圆看我不上楼，奇怪地问：“你还干啥去？”

    我看欧阳的车停下了，我只好冲着车内的欧阳和助理打招呼，说，谢谢啦，谢谢你们啊！

    车子很快开走了，我对圆圆说，“我喝多了，想在小区里转转，醒醒酒，你先上去。”

    “喝多了才不能在外面瞎转呢，走，回去。“圆圆试图伸手拉我。

    我朝着小区的凉亭走去，圆圆紧跟着我。

    “你干嘛？滚回去，我想自己清净清净！”我不耐烦地跟她吼道。

    “杨铁柱你这是有事要出去吧？你这脚步慢的跟脑梗了一样。”圆圆假装不知道我为何冲她发脾气。

    “放心，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就上去，我在这里跟我老师说两句话，”我拿出手机，打开和季老师的聊天记录，在她眼前晃晃，确保她看到了，却又什么都没看见。

    “放心滚吧！”

    圆圆一边走，一边疑惑地回头看看我。

    我迅速叫了辆车，直奔星期八而去。

    圆圆的微信立刻发过来了：柱儿，我可看见你了啊，你从来没在夜里瞎胡跑过，你出去去干嘛？

    我只好回复她：和欧阳约会。

    不是每个坠入爱河的人都会游泳，我想，也许季老师是我的救生员。

    季老师就那样坐在那里，他的面前一壶养生的茶，在慢慢煮着，暗黄的灯光和若有若无的蒸汽，把他笼罩在仙境里。

    他是朗逸和俊美的，有一种文艺大叔的气质。

    我捂了一下嘴，坐下了。

    季老师赶紧吩咐服务员说，再拿壶醒酒的茶来。

    我又打了个嗝，真不好意思，没来得及捂嘴。因为，我的双手此刻正在收拢我的碎花裙子，我伸着脖子撅着屁股要坐下的时候，我那个不长的独根小辫子，一下子从脑后冲到了桌子上，扫着了我面前的茶碗。

    我和季老师的手同时伸了出去……

    我的辫子并没有碰到茶碗，但我俩抢着过去扶碗的手，碰倒了碗，茶碗在桌子上自转了半圈，停下了。到底是在我的这一边，茶水有一点湿到了我的裙子。

    如果对面坐的是张铁锤，我一定怀疑他是故意的，会把他面前的茶碗，故意推过去。

    但对于儒雅的季老师，我是无论如何发不了火的。因为，他已经先于服务员跑到了我的身边，抽出餐巾纸，问我是否有烫到。

    耳朵似的茶碗，就算盛的是沸水，也不会烫到我的。但，季老师就是这么贴心。要是欧阳，他指定会瞪着眼睛说道，你就是这么莽撞，和你杨铁柱的名字十分吻合！

    季老师还帮我叫了点心，他说，喝完酒，除了喝茶醒酒，还得注意养胃。

    我带着酒后迷离的眼神，问了一句愚蠢的话，”不好意思啊老师，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呢？”

    “嗯，你一进来我就闻见了呀，而且，我也知道你在哪里喝的呢。”

    我不禁一阵自卑，真丢人，肯定是一身酒气。但又一想，即使我满身酒气，老师他也亲自到我身边帮我擦拭衣服上的茶渍，说明老师也不嫌弃啊。

    季老师的声音也很好听，他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和我娓娓道来。

    我们一句写作的话都没聊。起初，他问了我的一些情况，因为是老师，我就对他实话实说了，老家在哪里，几口人，我的爱好，甚至我有没有对象，我都顺口回答了他。

    老师嘛，一日为师，终生为父。都“为父”了，哪有什么好隐瞒的。

    交谈是对等的，我也了解了他的一些情况，他说，他曾经也是文艺青年，写过诗歌，还出过书，在身边的文艺圈子里还小有名气，他强调了一下，说，“也只是小有名气。”

    “那为什么又开了季家鸡汤呢？”既然“小有名气了，为什么不继续做大做强呢。我接着恭维道，“不过，还真是好喝，我喝过几回呢。”

    我喝过几回，都是欧阳买的，我也买过一次，是带给李向前让圆圆吃的。

    “因为写小说不能当饭吃啊，哈哈哈……”季老师的话显得很无奈，让人心生爱怜。

    “怎么会？你不还是大学教授呢吗？不缺钱吧？”

    “不缺！”季老师的语气坚强了些。

    “但是和企业家比，和那些老总们比，还差很多。”他又无奈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所以，我跟欧总建议你把写作当业余爱好。”

    我当然是当业余爱好的，不然，靠写作在这个城市里混，是会饿死的。

    “不过，我看见你上课时对待文学的那股劲头，我就想起年轻时的我了，很感动……主要是感动那时的我，哈哈哈……”

    我的心情随着老师的语气轻松了一些。

    “老师，您现在也很年轻！”我发自内心地道，至少看起来比欧阳有味道一些。

    “真的吗？哈哈哈……”看起来，老师对于我恭维的话，很是开心，他爽朗的笑声之后，突然又变了语调，“唉，而立之年了。”

    我随着老师的语调，变化着心情，被下药了一般，沉浮不定。仿佛对方捏着我的呼吸通道，他松一松手，我便能吸一口气，他若不撒手，我就要心疼他了，我心疼的是他紧紧捏着我的那只手，会累到。

    “那师母……嫂子……”我可能真是喝多了，问出的问题竟是如此突兀。而他问我有没有对象时，是那样不着痕迹。

    “喊嫂子吧，有过，分了。”

    他的脚在桌子底下，不小心碰到了我的腿，我赶紧并并双腿，搂了搂裙子，挪到了一边。

    “你嫂子，她现在可以说是……若有若无，哈哈哈……”他看着我的脸，再次笑起来。

    我也跟着他，弯弯眼睛，抿着嘴笑了。

    若有若无这个词，我理解不透。但看我们聊天中间，他有电话进来，我想着他是有嫂夫人的。但他并没有接，摁掉后，发了信息过去，我猜他们的关系也许不大好。

    我也一样，我收到了圆圆的信息，我只看了一眼，没读内容就扣住了手机。

    因为他正在给我讲他的创业故事，一个文艺青年，是如何下海做鸡汤的……

    结束的时候，我想起他的长叹，不知怎的，我突然母性泛滥，想抱抱他。本来告别的时候，也是可以抱抱的，就像我们在移动课程结束时那样，两个人轻轻地碰碰身体，就算。

    “再见，老师，今晚谢谢您！”我张开双臂。

    没少喝醒酒茶，我彻底清醒了，人也轻松了很多，也可能是茶吧里那循环播放的纯净音乐治愈了我。

    但没想到，季老师却一把抱住了我，他抱我那么紧，把整个胸膛都压在了我的身上，我挣脱不出来……

    “杨铁柱！”欧阳黑着脸出现在茶吧门口。

    “好，好……”有人一下一下地拍着巴掌，从欧阳的身后走出来，她软绵的声音说道，“好，好，还真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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