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萧宝义，因为天生聋哑无缘于权力之争，本该在江油做个富贵闲人，为父皇博一个宽以待人的好名声，却因为他是萧宝卷的哥哥，萧鸾的儿子，就引起了父皇的猜忌。自从去年中秋后，就一直被软禁在皇城，过着妻离子散的生活。

    反观萧缵，是真正的乱臣贼子，忤逆之臣，几乎将父皇逼到绝路，背地里还残害了不知多少条人命。就因为他们之间的一点父子恩情，父皇竟能够摒弃前嫌，将他的骨灰陪葬在自己陵墓旁。他这个亲儿子，却因为身为太子而被提防，或者说，因为他活着，且比父皇年轻而被提防，何其讽刺！

    他原以为，悲凉之雾遍布华林，独他一人能感。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寺之中，竟然有人看得更加透彻，如何不算得知己！如何不让他动容！

    看着眼前清秀的小尼姑，他腹中竟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也没有时机让他等待太久，很快沈连城、周棠来报，让他启程回宫。

    萧统还惊讶于为何如此之快父皇就消气了，听了沈连城的话，才知道原来是上元将至，丁贵嫔特意向陛下请命，让他回来主持事宜。

    陛下念及丁贵嫔体弱，已经数月不能下床活动，又想到丁充华、吴淑媛、董淑仪、萧缵、萧绩一时俱逝，最爱的大女儿萧玉姚也被软禁在寺庙中不得相见，不由心恸不已。他虽然静心修佛，已经不入后宫多年，但是这些人毕竟陪伴他左右数年。如今碧落黄泉不复相见，倒让他不禁回忆起从前的点点滴滴来。

    又想到这个大儿子是诸子中最守礼、恭敬的一个，因为他被贬的事，太子妃和太子世子连新年都没有过好，也实在可怜。便渐渐消了对萧统的气，召他回去与亲人团聚。也是给他一个台阶，让他能够重新掌权。毕竟不管怎么样，他是认定萧统做他的继承人的。在他的诸位儿子中，只有这个儿子最有仁君之风，也只有这个儿子最合他的心意。

    萧统并不知道他是这样想，只以为是母亲苦苦哀求，父皇才放过了他。他不知道为何父皇会变成如今这副冷漠的样子，也更加心寒。

    不论如何，离上元节也不到两日，兴许是奴才有意刁难，故意送迟消息，又或许是父皇要给他一个下马威，消消他的气焰。

    主持事宜不过是托辞，母亲和蔡缈会为他准备好一切。但为了能够在上元之前赶回京城，他必须得即刻启程了。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沈连城和周棠才会在这时候来请他。

    萧统看到他们已经套好了马，就拴在塔前。他们两个负责与京城往来，从十天前就得到消息，说不日就能回京，车马在那时就准备好了，兴许他们也没想到会拖这么久。

    现在只差他这个人，就能即刻启程。因此，纵然有许多话要对面前的知己讲，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也不肯就此离去，回了京城，天涯路远，他又要每天忙于政务，不得分身。此去一别，哪里还会有相聚之时？若不在此时剖白心意，诉诉衷情，便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念真像是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只是摇摇头，推他出去，将桌上自己批过的文章递给他：“殿下要说的话，我已明白。我要说的话，都在集子里。还望殿下此去多加保重，小僧也会在佛前为殿下祈祷，祝愿殿下千秋万岁。”

    言尽于此，萧统也不再踌躇，将她手中的集子接过，翻身上了马车。

    他一直掀着帘子，看着念真站在塔楼前目送他离去。春风吹过她的衣角， 她的身影只有那么单薄的一点，身后的塔楼像是一个庞然大物，张开大口要将她吞掉。

    马车行过转弯处，他终于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得悻悻放下车帘。

    山路崎岖，沈连城驾车的时候磕到一块石头，他手中厚厚的集子没有拿稳，尽数掉落在地。他只得低声抱怨一声，弯下腰将纸页捡起来。

    这些纸张早已不带有念真的温度，可红色的娟秀小楷是那么火热，像火苗一样在纸上跳动，几乎要烫伤他的手。

    念真勾画了许多他觉得不错的句子，甚至在旁边做了点评。虽然她只看完了第一卷，但是竟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读得这样透彻，且有别具一格的领悟，让他又惊讶又敬佩。

    他将她当作知己，果然是个知己。怀抱着念真留给他的字迹，他觉得建康的天都不再那么沉重了。

    他虽然紧赶慢赶，还是到正月十五早晨才赶回建康。

    蔡缈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整理情绪，连忙将新做好的华服衣冠给他穿上，就同他上了去宫中的马车。

    萧欢穿着母亲缝制的虎头小袄，靠在父亲怀里。

    因为多日不见萧统，萧欢十分黏着他，一路上都在说着叽叽喳喳地近来发生的事。比如他又读了哪些书，母亲带着他去参加了什么宴会，他又结识了什么人等等。

    萧统因为想着念真的事，心不在焉地回复着他。蔡缈以为他是连日奔波舟车劳累，便把萧欢拉到自己怀里，让他安静，好让萧统得以休息一番。

    上元节的热闹都在晚上，白天也不过是先祭天，再祭祖，再拜皇帝，一套流程下来，所有人都给累得够呛。

    萧欢嚷着脚疼，让奶娘给他揉揉。蔡缈坐在丁贵嫔床边，也累得一动不想动。

    丁贵嫔已经接近半年卧病在床，今天的一系列祭礼都是庐陵王萧续的生母刘婕妤陪着武帝完成的。

    说来也十分唏嘘，往年这种祭祀活动，不是丁贵嫔出席，就是范贵人。如今丁贵嫔抱恙，范贵人因为范家不识时务之举而备受牵连，至今不得圣眷。连祭祀这样重要的活动，都以她八字犯冲为由不许她参与，反而让位卑职小的刘婕妤捡了便宜。

    可见人生无常，一时的荣耀终究是过眼云烟。风水轮流转。可知下一个轮到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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