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无双若有所感，抬头看向他。

    他撸起一段袖子，让陈无双能看到他手臂上狰狞的疤痕：“当时住在那里的，就是本王。临近年底，本王携带亲眷来京城回复事宜，不料萧衍指使人放火。下人们从外面将门窗都封死，又点燃屋外的稻草。我得挚友冒死相救才得以逃脱，我的妻儿就没有这样好的运气，葬身在火海里。”

    “你装聋作哑，不是因为这个。”陈无双看着他。纵然陛下要杀他，也是在他投诚之后，而那之前他就不曾开口说过话，不然也瞒不到如今。

    萧宝义云淡风轻：“要杀我的，又不止萧衍一个。”

    陈无双知道萧宝卷也不是能容人的人，就是因为萧宝卷大肆迫害宗室，杀害了圣上的二哥萧懿，才逼得圣上谋反，终结了齐朝的政权。

    萧鸾的皇后无子，萧宝卷也是因为萧宝义天生聋哑才顺位做的太子。如果萧宝义没有这份谨慎，或许真的会被萧宝卷迫害也未可知。

    但是即便如此也太奇怪了，一个谨慎小心了十多年都没被人抓住把柄的人，如今居然在闹市上明目张胆地与人交谈，甚至还被她撞见，这也太过恰巧。

    她抿了一口茶，这茶的味道十分熟悉，是在哪里喝到过……

    “你是故意引我上来，”陈无双眸色一暗，“还是，太子被刺一案，就是你做的？”

    萧宝义矢口否认：“我可没有那么大的本领。”

    陈无双笑道：“那你如今得意忘形是因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成功把自己的侄子送进牢狱之中？”

    萧宝义看着她不说话。

    陈无双看向外面，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

    她转过头看向萧宝义：“天色还早，不如听听我的猜想？”

    萧宝义笑着摊手，示意她自便。

    陈无双用手指敲着桌子：“你的筹谋布局应该就是从那一场大火开始的。圣上自以为消灭了你们这些前朝的人，就可以高枕无忧。实际上他的倒行逆施只会加重齐人的反抗。

    “圣上为了暗害你不惜差人纵火，可没想到谢临冒死救了你。之后你虽然依旧卑躬屈膝，也因为‘悲痛’被革去一切实权，却并不妨碍你暗中发展你的势力。”

    萧宝义喝了一口茶，微微颔首：“继续。”

    “你建立了鸣鸾庄，接连将萧诉和冬儿纳入盔下。表面上那些人是被萧诉吸引而来，事实上你才是最终的操盘手。萧诉纵然长得像萧宝卷，但是他的心机城府还不如萧缵，而萧缵当时也没能够拉拢那么多朝臣。萧宝卷儿子的名号虽然好用，但这些人原本就是为了利益背叛齐朝，没有足够的利益，恐怕很难将他们拉拢到一起。”

    萧宝义放下茶杯：“谢临和萧诉就算了，怎么冬儿也要和我扯上关系？”

    陈无双敲桌子的手顿了一下：“萧诉和谢临之间，有十多岁的差异。谢临当年为齐皇室的人叛出谢家的时候萧诉才两三岁，怎么可能让谢临为他俯首？

    “也就是说，谢临背后有一个人，既能获得萧诉的信任，又值得谢临忠心，还是齐皇室，人选不能说寥寥，也是只有一个吧？而且我也去天牢里见过谢临了，他虽然用药汁浸泡过脸上一直遮起来的伤口，还是能看出一丝烧伤的痕迹。我问过谢杳了，谢临年轻时可是面白如玉，不下潘郎卫阶。”

    陈无双顿了顿：“至于冬儿，萧纶说过冬儿怀的确实不是他的孩子，当时他已经被定罪，没理由撒谎。而根据时间推算，冬儿是在中秋夜宴时与人有染，才珠胎暗结。中秋夜宴时宗室官员众多，根本无从查起，萧纶也没套出话来。原本我还不能理解冬儿为何要冒险攀咬萧纶，又是谁在暗中襄助。太子被害后，我突然就理解了。也许她针对的不是‘萧纶’，而是‘受宠的皇子’。”

    萧宝义冷笑：“那么按照你的猜想，就是我害死了太子萧统？”

    “难道不是吗？”陈无双看向他，“你虽然想着迟早有一日要甩掉萧诉这个包袱，却没有想到谢杳和孝鲤真的抓到了徐扁担，还发现了他是蜀人的秘密。虽然你及时让谢临反水，推出萧诉这个替死鬼，却改变不了杀害太子的是个蜀人的事实。且经过孝鲤的查证，那些心怀不轨的将领藏兵之处也是在蜀地，真是莫大的巧合呢。”

    萧宝义摇头：“这些也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勾结宫女陷害皇子，贪墨军饷，私藏府兵，暗杀太子……每一项都是夷三族的罪名。难道凭你一句话就能给我定罪了？”

    陈无双继续敲着桌子：“还要加上勾结魏人，盗窃神器的罪名。为楼下的说书人撰稿的也是你吧？毕竟萧诉关在牢里，故事还能更到太子被刺，萧诉被抓，难道是萧诉在牢里闲得没事写的这些东西？他虽然品味不怎么样，倒是很勤快呢。

    “你和萧诉既然早就盯上了丁家，也该知道丁家在边境也有眼线，甚至深入魏地。如此庞大的组织，又有梁皇室的支持，却没有一个说书先生的消息来得及时准确，只能说他的消息来源比丁家人更接近魏庭的权力中心。”

    萧宝义冷哼：“难道就因为我会说话，就要背负这么多罪名？”

    陈无双用手摩挲着茶杯，看着里面淡黄色的茶液：“我刚才喝第一口的时候就在想，这种茶我喝过。不过我们家一直喝白毫银针，丁贵嫔和太子喜欢雨前龙井，宫里普遍供应武夷岩茶和白茶，武夷岩茶为上品，白茶为次。市井上的茶叶粗劣，连宫中低等的白茶也不如，似这等醇厚的风味我应该从未品尝过。”

    她晃了晃茶碗，茶碗滚到杯沿，终究没有洒出来：“但是不过片刻我就想起来，当日在鸣鸾庄中与萧诉喝的就是这种茶叶。而在此之前，我还喝过一次，是当时化名清觉的元子攸为我端来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种茶应该是霍山黄芽，魏皇室专供的茶叶。其茶水颜色偏黄色，且有淡淡的栗香，还是比较好认的。”

    萧宝义不笑了。不知不觉间，他的罪名又加了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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