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刘庆恩和沈凤铭说完,赵北站起,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抬起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那块写着“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匾,摇了摇头,向签押房外喊道:“田劲夫!”
“到!”田劲夫提着两把匣子枪走了进来。这批匣子枪是在兵工厂库房里找到的,都是刚刚从德国进口的毛瑟自来得手枪,锃亮簇新,因为火力凶猛,后世的中国人通常将其称做“盒子炮”,这些盒子炮让赵北心花怒放,立即将这批手枪装备了自己的卫队营,不过也就田劲夫有两把,其他人都只有一把。
“叫人把这块匾取了。”赵北指着那块匾说道。
“是!”田劲夫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找梯子。
对于赵北此举,刘庆恩与沈凤铭均感不解,那块匾的来历可不一般,是湖广总督张之洞亲笔所写,至于那“中学为体,西学为用”两句话,更是张之洞总结的“洋务精髓”,被洋务派视为圭臬。
赵北坐回太师椅,向两人说道:“知道兵工厂为什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么?知道洋务派为什么没有使中国强盛起来么?就是因为那句‘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谬论!今天我把它取下来,就是为了打碎过去的那些条条框框,破除工厂里的官场陋习!革新思想,革新生产力。不瞒两位,对于张南皮的那一套,我是不屑一顾的,他做官是高手,但办工厂就完全是外行了,外行指导内行,只能导致事倍功半。从现在起,汉阳兵工厂必须制订一套新的规章制度,用全新的理念和思想指导军火生产,废除旧的等级制度,建立新的工作激励机制,要把工人的工作积极性完全调动起来!”
见两人还是一副不解神情,赵北又说道:“简单来讲,我打算在兵工厂实行‘计件工资制’,按照工人生产量的多少支付工人工钱,多造一杆步枪,我就发放一份奖金,谁造的零件又多又好,我就让他当车间主任,要在工人中开展技术竞赛,从中选拔人才。咱们不讲论资排辈,咱们只按能力高低安排职位。以后,咱们还要在工厂里开办工人夜校,培养技术骨干,将来,我们还要把职业技术教育推广到全国。”
“车间主任?技术竞赛?”刘庆恩与沈凤铭面面相觑,对于这位总司令嘴里不断蹦出来的新鲜名词有些困惑,但意思还是能够领会的。
田劲夫带着几个卫兵走进签押房,架起梯子爬上去,将那块张之洞手书的匾取了下来,扛到外头,用斧头“吭吭”砍成几块,然后像扔一块烂木头一样扔到了路边。
“唉,可惜了,留在后世也算文物了。”赵北在心里连连叹息,不过跟这班大兵讲什么“文物”,确实是对牛弹琴。
不过话又说回来,赵北命人烧掉的那些官袍、官帽似乎也可以算做历史文物,若是放到后世,只怕也有资格进博物馆,所以说,赵北也没什么资格去责怪那几个大兵。
革命嘛,就是破旧立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刘庆恩与沈凤铭看着门外的那几块烂木头,不由感慨良多,这世道真是变了,以前革命军没来的时候,工人们上班下班之前总要由工头领着,在这间签押房外冲着那块匾磕头,刘庆恩与沈凤铭也不能免俗,只不过因为他们地位高,所以可以进签押房磕头,雨天也不必跪在泥里。
直到这时,两人才真正体会到了“公民”两个字的含义,有了这两个字,以后谁也不必冲着官员下跪了,这膝盖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之外,谁也不用跪。
刘庆恩想起自己留学日本东京帝国大学时的情景,想起了他与同盟会的那段渊源,又想起了那独特的鞠躬礼,他不清楚今后的共和中国会采用什么样的礼节,但下跪这种古老的礼节恐怕要就此消逝了。
正当他神弛万里的时候,赵北又说话了。
“两位都是倾向革命的进步人士,多的话我就不说了,我只希望两位今后能够齐心协力,团结工人,共同把工厂办好。”赵北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伸出手去。
刘庆恩微微一愣,随即站起,也伸出手,与赵北握了握手,沈凤铭慢了一拍,但也没躲过这握手礼。
赵北笑着说道:“现在,我以共和军政府名义任命刘先生为汉阳兵工厂及钢药厂督办,沈先生为总办,稍后便命人雕刻印信,给两位送去。虽然现在困难很多,但我们不能退缩,革命事业能否取得成功,全在两位身上,召集工人,恢复生产,修理厂房,诸多事务全仗两位操劳,你们肩上的担子可不轻啊。”
刘庆恩说道:“请总司令放心,只要经费到位,鄙厂立即恢复枪弹生产,如果经费充裕,炮厂也可在两个月内恢复生产。”
沈凤铭却没有那么乐观,说道:“目前原料短缺,如果不能拿下汉口,就无法从洋行购买原料,尤其是硫磺,往年都是向日本三井、三菱洋行购买,硝石也是由日本洋行向智利代购,这两样原料原本储量不少,但昨日一战,清军将库存焚毁大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足够的原料,也是无奈。”
赵北沉吟片刻,说道:“这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们的任务就是整顿厂务,安定人心,尽快恢复子弹的生产,至于炮厂,也要尽快整理恢复,即使造不了以前的炮,也可以制造一种新式轻便炮,这种炮是我设计的,等草图画好,就送去请两位参谋参谋。另外,为了安抚工人,可以立即补发两个月的工钱,至于经费,我马上叫人给你们送银子来,打九江和黄州的时候,共和军可是缴获了不少官银的,各地的厘金局、官粮库也被咱们抄了不少,再加上抄没满清走狗的财产,目前你们完全不必担心经费问题。”
刘庆恩与沈凤铭相视一笑,两人早就听说了,这位赵总司令是个“抄家狂”,从九江一路杀过来的时候,走一路抄一路,凡是拒绝“参加”革命的清廷在职官员以及赋闲官员统统被革命军抄了家,官大的被砍了头,官小的也被抓在苦役队,虽然这种方法被人抨击为“流寇”,但不可否认,此举起到了很好的震慑作用,当革命军攻陷了武昌之后,多数清廷官员立即自己剪了辫子,扔了官袍,宣布参加革命,就连本已跑到汉口租界的官员也担心自己在城外购置的田产,纷纷派心腹家人带着书信联络共和军,表示自己对革命的“同情与理解”,而且主动向革命军提供汉口的防御情报,清军在汉口的营垒已经画到了革命军的地图上,只要时机一到,便可直接调炮轰击。
待两人走后,赵北拿起桌上的军帽,整了整军装,随即大步跨出签押房,叫上田劲夫,在卫队的护卫下向司令部赶去。
到了司令部门口,远远望见蓝天蔚正背着手在签押房门外走来走去。
“秀豪,让你久等了。”赵北已从留守参谋处得知蓝天蔚来意,于是抢上几步打招呼。
“请总司令过目。”蓝天蔚也没废话,从皮包里拿出进军方案,请赵北审阅。
仔细浏览了一遍,赵北签了字,盖了印,将进军方案递回,并说道:“荆州方向就交给杨王鹏,那里是入川的门户,必须在第一时间拿下来,为了保证战斗力,由他亲自点将,我就不插嘴了。”
蓝天蔚点了点头,随即返回参谋部部署进军事宜。
“义仁,备马。”赵北哈欠连天的说道。
“原先那匹蒙古马水土不服,正在拉痢,这匹马虽然矮点,可跑得不慢。”田劲夫为赵北牵来战马。
赵北一瞧,那是一匹滇马,这南方马少,也不适合良马放养,但这匹马实在是太矮了点,跟驴差不多。
“难道就没象样点的马?”赵北问道。
“为了组建独立骑兵旅,你说过要把最好的马调去,所以,现在司令部就两匹象样的马,除了你那匹,就是我那匹。要不,你骑我那匹?”田劲夫眨了眨眼。
“算了,你那匹马性子太烈,这种关键时候要是摔断了腿,那就耽误正事了。”赵北只好将就着了。
田劲夫将缰绳递了过去,又问:“司令,你差不多一夜没合眼,不趁着这当子清闲睡个囫囵觉,现在又要去哪里?”
“睡觉?等忙完了再说。现在咱们去钢铁厂。”
“去钢铁厂?也是视察?”
“对,视察。另外,找人。”
“找人?总司令有熟人在钢铁厂?”
“熟人?嘿嘿,不错,熟人。这个人的名字啊,我以前可是常常看见。”赵北嘴角微微一挑,神秘的笑了笑,看了眼身后那些已经骑上马背的卫兵,随即也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那匹矮脚滇马立即扬起马蹄,向钢铁厂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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