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最大的丑陋就是在于总在善良的人身上挑毛病，却在缺德的人身上找优点。

    耿杰岬如今留存在记忆中靳星的形象就是那个已经瘦成了骷髅架子骷髅人。这也是他痴迷上骨骼标本的根本诱因。

    他只记住了靳星离世前最丑陋、卑微又狼狈的样子，根本想不起对方还未曾遭受欺凌前对他露出的温暖灿烂笑容。

    同样的，在确定了耿杰屹死亡后，他就再也想不起自己大哥做过的那些损人不利己的恶事，依稀还能回想起的全是小时候对方牵着他稚嫩的小手，带着他在山上漫山遍野的撒欢玩耍的画面。

    “你以为耿杰屹死了，其实那个时候他还有气。”梅礼用砍竹刀一点点撅着那个土坑。

    松散的土壤扬起，已经腐坏的衣物碎片开始出现。

    耿杰岬砍在耿杰屹身上的伤口除了第一刀比较深，其他几道都只是皮外伤，起到的作用只是让耿杰屹失血过多，出现了假死的状况。

    没一会儿，随着从土下翻找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一截被遗落下来的干净脚趾骨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梅礼把这截骨头用刀尖挑到一旁，对结果已经稳操胜券了。

    “耿杰岬离开后，出现在这里的人是您吧？”

    梅礼的目光直直看向耿老爷子。

    耿老爷子的眼神死死黏在那截脚趾骨上，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点头。

    那天凌晨，天还没有亮起，睡眠很浅的耿老爷子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从梦中惊醒过来，他如今身子骨大不如前，想来大限将至，坐在床边叹息了一会儿，便起身从卧室走了出来，没想到路过窗边，刚好看到了幽魂一般失魂落魄从庄园外往回跑的耿杰岬。

    他的这个小孙子一向沉默寡言，很少见他这般慌张乱跑的情况。

    耿老爷子难免多瞧了一会儿。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虽然光线昏暗，耿老爷子也老眼昏花，但小孙子胸前鲜红的血迹却还是格外清晰。

    耿老爷子心口重重一跳，有了糟糕的预感。

    他赶紧披了件外套，穿着睡衣匆匆下楼。

    小孙子没回卧室，想来是又去了地下室。耿老爷子没多犹豫，直接出了门，来到地下室的小门前，轻手轻脚将紧闭的小门推开一条足够看清室内情况的细缝。

    小孙子穿着那身恐怖的血衣，怀里紧紧抱着自己制作出来的蜥蜴标本，瘫坐在地上。他看起来受到了很大打击，嘴里神神叨叨的呢喃着“我为你报仇了……我为你报仇了……”

    听清楚小孙子在说些什么后，耿老爷子紧张担忧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扶着门框，头脑空白的缓缓蹲下，此时他的脑子嗡嗡作响，耳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小孙子刚刚的絮语，苍老的手却是下意识轻轻抚触着地上红色的湿痕。

    他将指尖凑到鼻尖前，属于人类血液的铁锈味在此时变得分外清晰。

    耿老爷子一连经受几次打击，身体剧烈晃了晃，险些彻底厥过去。

    能被小孙子当成仇人的还有谁？只有自己的大孙子！当年的那件事到底是在小孙子心底扎下来一根刺！他只是没有想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小孙子居然还没有彻底放下心结。

    耿老爷子没有惊动耿杰岬，轻轻关上了门。他逆着血迹的方向，一路一边清理血迹，一边寻到了竹林里，自然也就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大孙子。

    老人家腿脚不好，这一路走来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但他还是跪坐在地上，颤抖着抱起了耿杰屹的尸体，苍老松弛的脸颊用力贴在耿杰屹冰冷的失去了血色的脸上，已然老泪纵横。

    他抱着尸体哭了很久，直到因为缺氧而头脑发昏，才手软脚软地往山下走。

    小孙子杀了大孙子，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他要把大孙子的尸体藏起来，这样才能够不再失去唯一的亲人！

    但死了人是很难完全藏住的。

    最好的办法……

    替罪！

    想到这里，耿老爷子的眼神坚定下来。

    他已经到了这把年纪了，就算是现在死了也没有什么可惜的！

    只要处理好现场，抹除小孙子的痕迹，就能彻底将小孙子护下来！

    老爷子已经有好多年没再开过碎竹机了，但驾驶技术不减当年。

    他甚至被逼出了潜能，超常发挥，一路避开了沿途所有竹子，将碎竹机顺利开到了尸体所在地。

    许是心神恍惚，耿老爷子手中本就全是冷汗，在靠近尸体的时候，心神骤然放松，他手一滑，方向一偏，刚好从耿杰屹身上压了过去。

    处于假死状态的耿杰屹因为腿上碾压的疼痛短暂清醒过来，却也因为这次的清醒，抬头时脑袋撞在了车底盘上，彻底一命呜呼、命丧黄泉。

    一无所知的耿老爷子精神高度紧绷，根本没有意识到车下曾有过一声短促的呼救声。

    他的体力不够挖坑，就近找了处地势比较低洼的浅坑，将尸体拖进坑里，赶在天亮之前用碎竹机粉碎了不少竹子，想要先把尸体掩藏起来，再慢慢谋划处理尸体的办法。

    为今所求，唯有不将自己的小孙子牵连进来。

    泛白的竹屑越积越厚，彻底掩盖住了耿杰屹染血的尸体。

    “这些都只不过是你的猜测！”耿杰岬粗鲁的打断了梅礼的推测，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内传来一阵又一阵细密的疼痛。

    他不能、也不肯相信梅礼的说辞。

    这种说法简直颠覆了他前面二十几年的所有认知。

    明明从小到大，爷爷都更偏爱哥哥，怎么可能会为了他这样阴沉又不讨喜的孩子而杀死哥哥？哪怕是无意间杀死的，他也不敢相信！

    “没什么不能相信的。腿骨上的履带压痕有很明显的活体反应，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压上去的。也就是说，在碎竹车压上耿杰屹腿的时候，他还活着。”

    尤不肯相信这种说法的耿杰岬用力摇着头，突然他眼前一亮，仿佛终于揪住了梅礼说辞中的漏洞，脚步急切向前迈了一步：“我爷爷如果真如你说的，把我哥埋在山上，为什么又会耗费人力物力到处去寻找他的踪迹？！”

    “想要自导自演，把你彻底摘出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当耿老爷子再次回到山上想要处理尸体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原本埋好的尸体消失不见了。”

    这时，梅礼移动脚步，走向了离得最远的靳月夫妻。

    “赶在耿老爷子之前，处理掉耿杰屹尸体的人——就是他！”梅礼的手指向了夫妻俩的方向。

    靳月茫然的指了指自己：“我？我没有！”

    她又惊又怒，表情是被冤枉后的不甘和惊惧。

    她是虔诚的教徒，绝对不会违背圣父的教诲，做出替人掩埋罪恶的事情。

    “我说的是你的枕边人。”梅礼收回手臂。

    被点出来的大牛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我……我以为……”

    “你以为耿杰屹是靳四海杀的。嗯……也可能以为是你妻子动的手。”

    靳四海是靳月和靳星的父亲，若是耿杰屹当真与靳四海在山上偶遇，说不准还真会造成同样的后果。

    隔着儿子一条命，便是赔上自己的性命，靳四海也会想要亲手复仇。

    而靳月……虽然可能性比较低，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那时的大牛赌不起。他不能让这个人渣死了之后还毁掉他的家！

    可惜大牛猜错了。

    但他的推测也算有情可原。

    耿杰屹死的地方离靳月和靳星从前的老房子实在是太近了。

    那天，大牛偶然想要超近路上山，去探望独自在山中居住的老丈人。他手里提着不少生活用品，想着趁着天还没有完全大亮，早些过去，谁料无意间竟然走到了这里。

    大牛很爱靳月，自然对她童年居住过的地方很好奇，便走到房子前绕了绕，谁曾想，竟然在房前不远处发现了一堆新鲜的碎竹屑。

    这种碎竹屑他太熟了，只有庄园里定制的机器粉碎出来的竹屑才会这样细小。

    他往前走了走，看到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碎竹机。

    大牛胆子很大，此时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犹豫了一会儿，走回碎竹屑堆砌的土包跟前，咬了咬牙，伸手去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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