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什么？

    自然是听到了那天晚上路艳峰和晏强的对话。

    那个一直指挥着他们要专心画仿画的路艳峰。

    那个告诉他们临摹名画可以提升他们画技和审美的路艳峰。

    那个说会让他们成为大画家的路艳峰！

    居然恬不知耻地说不能让薛灵微画仿画！

    不能让薛灵微的才华和灵性被仿画这种廉价的东西埋没、磨平！

    他还说要把薛灵微捧红成为名震世界的大画家！

    那他们这些为了能够得到路艳峰的认可，没日没夜蹲守在画室里拼命作画的人究竟算什么？！

    愤怒的火焰一瞬间被嫉妒点燃。

    沉睡的仇恨像休眠火山般躁动苏醒。

    黑烟滚滚，岩浆翻涌。

    “新一代的画师中能成为名画家的人只有薛灵微一人。”

    这句路艳峰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的话深深刻印在了罗有林心上，让他的心脏如同万蚁噬心般被反复啃咬。

    罗有林神经质地瞪大了眼珠子，整个人呈现出躁动不安的状态，他把右手攥成拳，放在嘴边用力撕扯，指节和手背处很快见了红。

    他大声质问，声音在狭窄的地下室中不断回荡：“我不该恨吗？”

    “我不该怨吗？”

    “我为他们贡献了那么多，我哥为他们贡献了那么多，居然都比不上一个什么都没有做的薛灵微！”

    “我明明才是那个最有绘画才能的！明明我才最有天赋！为什么他们看不到？！为什么他们不认可？！”

    见证了罗有林心底最真实的一面，白御低低笑了起来。

    他按住了脸上的骷髅面具，笑出来的声音比罗有林的质问嗓音更大、也比他更加疯狂。

    他前仰后合，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纪玩笑一般乐不可支，

    罗有林魔怔一般停下了嘶吼，他愤怒地盯着那个黑袍主播：“你笑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把这个很可能正在嘲笑他的死神主播也一并杀死！

    白御止住笑意，用那机械沙哑的嗓音平淡地说道：“我只是在笑好笑之人和好笑之事。”

    他指了指罗有林：“我承认你的才华，也认可你的天赋。”

    罗有林难以置信地僵在原地，眸子瞪的老大，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会得到死神主播的认可。

    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可还不等他的脸上挂上笑意，白御就继续说道：“但是，将这份优秀的才能浪费在杀人上，你一辈子都不会得到你所希望得到的世人的认同。”

    “你真的以为夺取他人的性命是一件不需要付出代价的事情吗？”

    这句话白御最有发言权。

    罗有林脑袋仿佛被人重重的击打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什么自己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东西在这一刻彻底破碎了。

    代价吗？

    白御给罗有林最后一次机会，他指着角落里偷偷露出快意微笑的晏强，怂恿道：“距离警察赶过来大概还有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你要不要趁着这个时候把他也一并解决掉？”

    晏强啊的一声尖叫，拼命摇头：“别杀我！别杀我！”

    这个时候还是保命要紧，他哪还敢继续看笑话！

    罗有林却好似失去了所有的动力，颓丧地蹲在原地：“凭什么……这不公平……这不公平……他们害死了我哥，我杀他们有什么不对？”

    显然，罗有林已经没有继续杀人的打算了。

    白御不再理会颓丧的罗有林，更是不管被困成粽子的晏强被这么留在地下室里结局如何，甚至连昏迷中的薛灵微他都不再理会，只是走到轮椅后，径直推着梅礼离开了那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黑暗和光明之间有一道非常清晰的分界线，跨过了那条线，重新见到阳光的那一刻，梅礼居然感受到了阳光的可贵。

    “你最后不该那么说话。”

    避开行车的主路，两人从居民区的小路上穿行而过。

    白御明白梅礼的意思，但并不以为然。

    本来直播间的好坏界定就很模糊，有些类似于混沌中立。但他最后一时用气说出的那句话很像是在怂恿犯罪，极有可能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抱歉，一时没控制好情绪。”白御停了下来。

    “那个晏强，该死！”

    该死这两个字被白御咬得极重。

    如果是往常，白团子还没有因为反噬陷入沉睡，就算罗有林不杀他，白御也会自己动手。

    有些人渣，根本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梅礼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却也能感受到他言语中的遗憾。

    白御是真的很遗憾，他在可惜，可惜白团子还未苏醒，为了不给白团子添麻烦，他现在也只能动动嘴皮子，还不能动手能杀人。

    直播间在他们离开地下室之前就彻底关闭了。

    黑团子像是被女鬼吸干了精血的文弱书生，悲悲切切地落到梅礼怀里，啪叽一声摊成了一张黑饼，嘤嘤嘤地一顿指控，表示自己还是个死神宝宝，不该被奴役得这么狠。

    这两天的直播时长明显超时了！

    黑心老板只让加班，不给工资！差评！

    梅礼把黑团子抱在怀里，轻轻揉了揉，很快把黑团子安抚下来。

    她也有些精力不济，更是因为脑力和体力的消耗开始犯困。

    趁着自己此时还清醒，梅礼叮嘱道：

    “薛灵微一时片刻死不了，一会儿警察来了应该会把她送去医院，你等下把我放在地铁口附近就好，我自己想办法回去，其他的不用担心。这次直播收集到的愿力我会分出一半让黑团子晚上给白团子送去。你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虽说梅礼是在为他考虑，白御还是感觉有些不爽。

    “就这么想赶我走？你这用过就丢的毛病，必须得改改！”

    梅礼微微抬头睨了他一眼：“别把自己形容的那么可怜。我一点都不觉得你和可怜这个词有任何搭边的关系。”

    见自己的示弱没能让梅礼心软，白御重新站在梅礼面前，他摘掉脸上的骷髅面具，露出面具后那张清俊的脸。

    他居高临下和坐在轮椅上的梅礼对视。

    白御的眼神凌厉，一动不动盯着人的时候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梅礼也丝毫不让，大有一种我就静静看你想要如何的淡定模样。

    她有自信，白御绝对不会对她出手。

    无论是从利益的角度考虑，还是因为对方欠自己人情这一点思量，白御就算盛怒，也绝对不会对她动手！

    一秒、两秒、三秒……

    两人像是两头认准了死理的倔驴，谁都不肯率先眨眼。

    终于，白御在梅礼那双黑曜石一般漆黑平静的眼珠注视下，率先移开了视线。

    他侧开头，轻轻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你这个女人，真的是一点女人味都没有！懂不懂什么叫温柔啊？！性格这么硬邦邦的，早晚得变成老姑婆！”

    梅礼仍旧盯着他，情绪连一丝一毫的起伏都没有。

    随便白御怎么说，梅礼该如何还是会如何。

    白御用力抓了抓脑袋，大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即视感。

    他把身上的黑袍子脱下来，在手里团吧团吧，郁闷的蹲在梅礼的轮椅面前。

    白御重重的哼了一声，露出不顺着我就别想我乖乖听话离开的破罐子破摔表情。

    他显得有些烦躁，也有些急躁：“这样下去不行！白团子一直不醒，我获得能量的渠道只有你这一边，直播间收集到的愿力和灵魂力量都很有限，却要供给两个人和两只死神团子使用，根本不够！”

    如果能量更充足一些，梅礼身体的恢复速度会很快，根本不需要一直坐在轮椅上。

    白御说的是事实，但如今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除非……有除另外的可以获得愿力和灵魂力的渠道。

    可很明显，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其他的途径。

    为今之计，只有一点一点积攒力量，耐心等待白团子醒过来，才能彻底解开这困局。

    梅礼下意识的用手捏了捏自己完全使不上力的双腿。

    那双原本紧实有力、奔跑跳跃能力极强的双腿，此时却连支撑她站起来的力量都没有。

    一向仿佛无坚不摧的梅礼在这一瞬间眼中闪过了极难察觉的颓丧和狼狈。

    弱小，弱小到衣食住行和方方面面的一切都需要依靠别人，这一切简直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忍耐。

    这是梅礼从未在人前出现过的一面。

    白御是极其敏感的，但梅礼身上那一瞬间的晦暗情绪实在消失的太快，让他恍惚间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没事吧？”白御唇瓣张合了一下，却只能小心翼翼的问出这样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他想要凑近些，仔细看清梅礼眼底的情绪，却被梅礼呵斥开。

    “走开！”

    这是梅礼自违反守则遭受反噬以来第一次用如此强烈的个人情绪和白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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