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刻，一家五口又围坐在小小的楼梯间，享受着平价却美味的菜肴。

    “堂主……这几天都没在堂里坐班，真不好意思。我缺的天数你就按照规矩，在我的工钱里扣就行。”

    坐在芙宁娜的旁边，林克有些歉疚地给胡桃倒上了一杯用日落果鲜榨的果汁。

    “唉，阿林你这是什么话？只要你心在堂里，那就是人在堂里啦。我们往生堂又不是什么经济困难的单位，该发的工资肯定是发得起的。”胡桃大方地摆了摆手，显然是没有把林克缺勤的事放在心上。

    “阿林，如今芙小姐正值待产之际，你就安心忙芙小姐的事。至于堂里的事务，由我和堂主打理就好。”最近天气转凉，钟离也披上了一件做工讲究的皮袄。

    “对啊，阿林你不用操心堂里的事情……不过钟离你不一样啊，你一天到晚也没什么正事的，不在堂里值班还干什么呢？”

    “堂主，你我二人一人主内，一人主外，如此才能兼收并蓄。若是都留在堂里，岂不是做了那空谈事理，百无一用的书生？”

    “问题是钟离你在外面也不跑业务啊？”胡桃皱着眉头，“不是天天消遣公费么？”

    “嗯……原来在堂主眼中，我竟是如此懒惰闲散之人吗？”钟离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

    “不然呢？”

    胡桃把脑袋凑到了钟离的肩膀上，“所以钟老爷子，您准备从明天开始认真工作吗？”

    “我会尽力。”

    “你上次也这么说！”

    “我倒是觉得，钟离先生就是我们往生堂的活招牌。钟离先生在街上走动的时候，有人看到钟离先生，就会联想我们往生堂。这就不是相当于给往生堂做了那个什么来着……”

    “广告。”

    看到傻乎乎的芙宁娜脑袋又短路了，林克连忙帮她把话接上。

    “对对，钟离先生就相当于给往生堂做广告了！”芙宁娜美滋滋地拍了拍小手。

    “说起来我当初在枫丹的时候，就有好多人找我拍广告，还有好多好多的代言费。”

    “哇！真的吗？我之前听说，只有特别有名，特别有影响力的人物才能接到拍广告的委托的！”胡桃立刻恰到好处地奉承。

    “真的真的，那时候枫丹大街小巷的，哪里没有我的照片呀？”芙宁娜得意地扬了扬柳眉。

    “是呢，我记得刚来枫丹上任的时候，至冬大使馆对面的那栋大楼上面就贴着一张海报，上面就是芙芙抱着一碗小狗饼干，还写着大大的标语：芙宁娜大人钦点的美味，快买给你的宝贝宠物尝尝吧！”

    “噗嗤～～”胡桃一下子也是绷不住笑了。

    “林克！你要是再多嘴，下次你吃饭就自己拿个碗夹点菜，去房间里一个人吃！”芙宁娜放下了筷子，恶狠狠地说道。

    林克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然后把一只手放在嘴角，做出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

    “不是，还真有这事啊？”胡桃强忍住笑意，“芙芙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哪里知道那是狗粮啊？他们说拍个照就给我三十万摩拉，我感觉赚了大便宜就答应了。后来居然说把照片撤了要罚违约金……”芙宁娜吐了吐舌头。

    “这……不是说枫丹是最讲法律的国度吗？”胡桃挠了挠头，“如果要把照片撤了肯定有其它办法吧？”

    林克耸了耸肩，“堂主，你觉得法律这种东西，最重要的是什么？”

    “正义？”胡桃摸着下巴，试探着回答道，“法律肯定要讲究正义才行吧？”

    “不，虽然正义对法律来说很重要，但最重要的东西……”钟离意味深长地说道，

    “应该是平等。”

    “法律面前，穷富平等，男女平等，人人平等。”

    “所以你不觉得矛盾吗？”

    林克摇晃着杯中的果汁，“一方面，枫丹是一个追求法制的国家，可另一方面，它又是一个平民与贵族两级分化的社会。”

    “这普天之下最大的笑话，莫过于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如果一个国家存在明显的阶级分化，那么其领导人在采取政治手段时，必然存在一定的阶级倾向。”

    “儒家礼教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佛教经典劝人苦中作乐，今生受苦，来世得福……这些思想宗教看似各有道理，但说白了，不就是固化阶级，劝人不要反抗？”

    “如果法律不能做到平等，又与关住家畜的栅栏有什么区别？”

    “至少，法律提供了一个机会。”

    芙宁娜看了林克一眼，“笼子管不住人，一方面，是笼子不够结实；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人太聪明。”

    “我们不能直接改变人，所以我们只能慢慢地修笼子。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而规矩更是要千年的时间来建立。任何东西的出现都是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你不能在它没有成型之前就否定它。”

    “种树一代人，乘凉一代人，结果一代人，林克，你应该把目光放得远一点。”

    “就怕我今天种的这树，以后的果子也被别人摘去。”林克意味深长地说道。

    “好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芙宁娜夹起一块肥嘟嘟的肉排，放进林克的碗里。

    “既然已经成了小老百姓，就不要去想那些大人物该操心的事了。”

    “芙小姐说的是。”

    钟离点了点头，“在其位，谋其政；既不在其位，却又谋其政，岂不成了越俎代庖？”

    “我倒没有特殊的意思。”

    林克摇了摇头，将杯中的果汁喝进肚中，

    “吃饱喝足，就喜欢发发牢骚，让钟离先生见笑了。”

    “阿林，发现问题容易，可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却不是一件易事。”钟离轻轻拍了拍林克的肩膀。

    而就算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承受代价将办法贯彻到底又是一件难事。

    望山易，登山难。

    ………………

    ………………

    ………………

    “今天……今天这么多人一起去吗？”

    第二天一早，林克帮芙宁娜穿戴整齐，两人一同吃完早饭，准备去不卜庐进行产前复查。

    结果一开门，芙宁娜便看到了穿着各色大棉袄的夜兰，钟离与胡桃。

    “芙小姐有所不知，在璃月本就有家属陪同看病的习惯。之前堂里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我和堂主不便脱身，现在堂里空下来，也不再有缺席的理由。”钟离轻轻拍了拍身边戴着一个大口罩的胡桃。

    “芙芙，这次我们一起去！等检查完了身体，再找个好吃的馆子好好吃一顿！我来请客！”胡桃热情地挽起了芙宁娜的胳膊。

    “虽然阿林也很可靠，但我想我和钟离一起来的话，你心里应该会更踏实一点！”

    夜兰双手插兜，一副酷酷的样子，倒没有说话，只是向林克眨了眨灵动的眼睛。

    林克鼻尖微酸，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兰是清楚内情的人，而堂主和钟离先生……应该也是从前段时间自己的状态里察觉到了什么。

    ……………

    “大家……大家…唔……嘿嘿，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还怪不好意思的。”芙宁娜羞羞地挠了挠头。

    “哎呀，芙芙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们以后可都是准备给宝宝当叔叔阿姨的，宝宝的事情当然也是我们的事情了！唉，不过钟离你的年纪到底是……”

    “堂主，不必拘泥于小节，我们都是平辈论交，我应该年长阿林几岁，如果芙小姐与阿林不介意的话，孩子叫我一声伯伯也是可以的。”

    钟离笑着说道，“我们早去早回，有事可以路上聊，也不耽误白大夫为其他病人问诊。”

    “麻烦大家了。”

    ………………

    众人一路上说说笑笑的，但到了临近不卜庐的位置，因为担心吵到来问诊的病人，又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怪了，今天不卜庐的店面怎么是关着的？难道是我们来太早了，这里还没开门吗？我记错时间了？”胡桃看着不卜庐紧闭的店门，疑惑地挠了挠头。

    “一般来说，不卜庐会在早上五点半开始整理药材，七点半正式营业。而现在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夜兰取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随后大步上前，在不卜庐的门上用力地敲了敲。

    咚咚！！

    “请问有人在吗？”

    “没……没有人……”

    怯怯的声音从门后来，让夜兰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七七姑娘吗？”

    “不……不是……七七不在……”

    “我们是林先生和芙小姐的亲友，和白术大夫约好了，今天来复查的。”

    “白……白先生出去了……不在，不在不卜庐……”

    “白术大夫今天不在不卜庐？七七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和白术大夫约好了的，就是今天来复检。”林克双眉紧锁。

    “不在……不在不卜庐……”

    “那白术大夫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不……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

    柔糯的声音令人心生怜意，而林克的脸色也因此彻底阴沉了下来。

    “这……老公，要不我们先回去吧？白术大夫那么忙，突然遇上急事也是有可能的。”芙宁娜注意到了林克脸色的不对，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袖子。

    …………

    林克深吸了口气，再次强迫自己必须冷静。

    “七七姑娘，那白术先生在离开之前，有什么特意嘱咐过你的事情吗？”

    “没……没有……”

    …………

    “好，那我明白了。”

    林克此刻的表情分外的平静，或许连他自己也无法描述自己此刻心中到底怀揣着怎样一种心情。

    他想嘲笑自己的天真，却连一丝笑容也无法做到。

    他想宣泄自己的愤怒，却惊讶地发现，自己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真心被人扔进粪池的痛苦。

    十亿摩拉。

    这个数目对林克来说不多，但也绝对不少。

    …………

    “胡堂主，钟离先生，麻烦你们先送芙小姐回去，我还有点事，需要和林一起去处理一下。”夜兰沉突然出声说道。

    “唉，这……不是刚刚还说等下一起下馆子的吗？”

    “抱歉，芙小姐，突然想到的事，比较重要，这次就不一起吃了，下次一定。”

    “这……那，那好吧。”芙宁娜看看夜兰，看看林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夜兰小姐，阿林就拜托你了。”钟离深深看了夜兰一眼。

    “嗯，钟离先生请放心。”

    胡桃这会儿倒是少见的没有说话，轻轻摸了摸芙宁娜的大肚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搀扶起芙宁娜的一条胳膊。

    “芙芙，别担心，我们先回家。”

    “……嗯，那，那夜兰小姐，老公，你们忙完了事情也要早点报个平安啊……不然，不然……不然我会担心的。”

    林克虎躯一颤，回头看了芙宁娜一眼，还是勉励挤出一丝笑意，

    “芙芙，放心好了，没什么大事，我忙完了就回家。”

    “嗯嗯，老公那再见！”

    “………再见。”

    ………………

    ………………

    ………………

    “你打算怎么做？”夜兰站在林克的身边，和他一同目送芙宁娜三人结伴远去。

    “…………我找个地方冷静一下就回家，孩子的事我会想其它办法。”林克用力地掐了自己的腰一下，然后擤了擤微酸的鼻子。

    “兰姐，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干傻事的。我还想留在璃月呢，我……我真的……”

    林克突然发现自己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再也说不出话来，胸口也闷的发疼，于此同时，眼前的世界也变得模糊，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刚才的某个瞬间，林克的心中升腾起了无穷无尽的杀意，他想把不卜庐的所有人都全部杀光，可当他转过身时……

    芙宁娜那小小的身影却又像一盆凉水，将他心中的杀意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到底该做什么？

    ……我到底又能做什么呢？

    …………………

    万籁俱寂中，夜兰那矫健的身影突然跃过了林克，紧接着在他错愕的目光中飞起一脚，瞬间便把不卜庐的大门踢了个稀烂。

    ？？？

    “还愣着干什么，进去讨个说法啊，不然你以为我是陪你来做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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