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树似乎是察觉到了威胁，树冠断裂倒塌，轰隆隆扑簌簌各种杂乱的声音传来，白色的光芒从生命树上的一道道裂痕中逸散出来。

    鲜血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已经分不清是谁的了。

    铁索迅速回缩，直接将昙昼拖下重重砸在地面上。

    铁索侵骨寒，病骨支离，鲜血不断从身上的伤口渗出，四肢无力，浑身刀劈斧凿般疼，身后传来阵阵哭喊之声，她就用双手抓着地面，指缝间渗出血来，鲜血淋漓地朝着火海的外围爬去。

    扶馀楚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别动了！师姐！你别动！”

    昙昼只是低声笑笑，并未出声，而是转头看向一旁还算稳重的伶舟眠和梅隐，那目光似乎在打量着什么，又似乎在沉思。

    总之，她的目光不是聚焦的。

    可说是这二人稳重，但眼眶也是红的。

    “笑屁！”伶舟眠忍不住爆了粗口，她蹲下身来，灵力源源不断地透过那个结界的小缝往里面钻。

    梅隐似乎也想给她输送灵力维持生机，只是这结界排斥他的灵力。

    似乎只有伶舟眠的治愈系灵力可以——这是结界在护主吗？还是别的什么？

    梅隐奇怪地看着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眸看向天空中的雷劫。

    原本只是一道天罚雷劫，结果因为晋级的缘故多了一层生死劫，便是从地面抬头看去亦是让人望而生畏，从灵魂深处便能传来一股一股战栗的感觉。

    天上的雷劫即将劈下之时，随着昙昼体内灵力的流逝，这困住他们的结界陡然间放出剧烈的华光，即将破裂开来，只差轻轻一击便能瞬间崩溃。

    但是他们不敢动，因为这结界与昙昼的心脉相连。

    他们不敢破开。

    扶馀楚几乎要气死了，怎么会有人算计人把自己也算计进去的？而且还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昙昼抬眸看了一眼天上的雷劫，只听咔嚓一声，面前拦住众人的结界陡然碎裂开来，万千碎片飘散到空中。

    轰隆隆——

    天空中蕴藉已久的天雷终于像是找到了目标，疯狂地劈了下来。

    天将塌地将陷，生命树将倒。

    “不！不要！”扶馀楚吓得哭得更加大声了，他拼了命地使用灵力，想将那雷引到自己身上来，可是迟了。

    天雷落在昙昼身上，昙昼下意识闷哼一声，随着电流漫过全身她空虚的丹田之中终于有几缕灵气开始朝她做出回应，刚刚伶舟眠传给她的灵力也被她一起，随着这一道灵力打了出去。

    昙昼的声音很低很低，“走吧。这道灵力可以让你们活着离开。”

    话音未落。

    咔嚓——

    结界瞬间如破裂的镜子般裂开，眼前的万事万物都开始扭曲模糊起来，亿万块碎片纷纷从天而落，要吞噬世间的一切。

    这时，一只手不顾烈火直接穿了进来。

    噼里啪啦的声音混合着血肉模糊的焦味，让人难受得皱眉。

    扶馀楚抹掉脸上的泪和灰，手指紧紧扣住她脖子上那不断收紧的铁索，防止她被勒断脖颈。他赌气般道：“你要是死这里了。我出去怎么和师尊他们交代？！你不许死！”

    鲜血汩汩地往外流，瞬间就把地面沾湿。

    昙昼微微愣了一下。

    紧接着，伶舟眠。

    梅隐……

    这两人虽然没说话，但是伸出的、扣住铁索的手却是一步不退，用行动喊出了那句昙昼极度嫌弃的、曾经差点一度成为他们无极弟子口号的话：“无极诸人，共进退，同生死！”

    还真是……

    昙昼无声笑了一下，正准备说什么，忽然。

    第四只手。

    第五只手……

    “仙人，我们拉你出来！”

    无数双手冲破火光朝她伸来！

    哪怕是受到烈火灼烧，痛得龇牙咧嘴，大家的手也没有移动分毫。

    禁锢住她四肢、腰身、脖子的锁链一点点收紧，狠狠嵌入她的血肉之中，滚烫的鲜血顺着冰寒的铁索一点点滴落在地，人力和铁索在较量，最后竟然不分伯仲，让她能够有片刻的喘息机会。

    昙昼看着面前的手，看着面前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全城的活人啊，都在这里了。

    何必呢？为什么不走？

    昙昼忽然苦笑一声，喉咙被铁索磨得难受，声音嘶哑：“我一个短命之人，死在这里还能留下一个伟岸的形象啊。你们这是要我的美好形象全部毁掉吗？”

    何苦救她这样一个骗子？

    “你有个屁的形象！”扶馀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分神出来骂她，他的衣服早已被火舌舔舐得惨不忍睹、近乎报废。

    梅隐没说话，只是抓着她脖子上锁链的手青筋暴起，看得出来浑身都在用力了。

    “还能开玩笑，看来你死不了。”伶舟眠声音很冷，虽然是这样说的，但是眼中还是有隐隐泪光闪动，“你今日要是死了，我必定年年去刨你的坟！你想安息我偏不让！”

    一声接着一声的雷打在她的身上，昙昼脸色苍白异常，却还是在笑。

    “死不了死不了。”昙昼哈哈大笑，“我早就和扶馀楚那个傻子说了我死不了啊！”

    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救一个骗子吗？若是知道真相，你们便不会如此了。

    被选择，从来只是一个假象罢了呀。

    可若是假象能一直维持，似乎也不错……

    话音刚落，一道白光从昙昼周身溢出，如潮水般蔓延开自下而上将火海之外的所有人包裹起来。

    “昙昼！”

    生命树猛倒，仿佛山崩地裂般朝着昙昼的方向颓塌压下。

    轰——！

    漫天尘土飞扬。

    最后一声惊呼传来，白光彻底堙灭下去，所有人都消失在了原地。

    一切的声音也随着这道白光一同消失了，唯有天雷滚滚、火海烈烈。

    “仙人、仙人她……”

    扶馀楚看着面前的土地公神像，忽然重重地捶了一下地面，他奋不顾身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又朝着生命树的方向跑去。

    雨越下越大，伶舟眠清楚感受到那一抹气息渐渐消散，脸色灰白跌坐在地。

    梅隐看着外面漫天的火海被雨水浇灭下去，仿佛将那人最后一点痕迹也洗去。

    生命树的轰然倒塌，让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洛川城彻底走向了一片废墟，破败的房屋、浑浊的水坑，满地碎石将路都堵死了，雨水潺潺，血水涓涓，石缝中、土壤中皆是赤红一片，往日的繁华顷刻之间就变成了一场笑话，仿佛大梦一场。

    害怕的众人抱头缩在角落之中，也不知是该为逃出生天开心还是为死去的人难过。

    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神、神像落泪了！落泪了！”

    什么？

    众人下意识回头。

    果然见土地神像之上一道晶莹的水光，不知是雨是泪。

    只是此时的众人没有那种盲目的崇拜了，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各自脸上是何表情，总之是一言难尽五味杂陈便是了。

    神见众生愚昧相。

    只可惜他们醒悟的太晚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压抑黑暗的空间里，有人低低地啜泣出声，声音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控制不住了，大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好似这样就能盖过所发生的一切，就在这时，虚空之中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一道苍老而悠远的声音仿佛穿透了亿万年光阴倏忽来去。

    “昙昼，真是固执的晚辈啊……”

    这是一种来自远古的呼唤，空旷，神秘……

    近乎哀伤的叹息。

    几乎是瞬间，所有人的头都抬起来了。

    只见虚空之中一道遍体妖冶金纹的人双目紧闭立于半空之中，天雷从她身边穿过，砸在生命树上、砸在大地上。

    伶舟眠瞬间从地上站了起来，眸光晶亮地盯着远处的天空，轻声道：“是她……”

    没死。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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