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没有第一时间回话，而是隔了半晌才低声道：“或许吧。”

    如今的整个洛川城都是靠着生命树仅存的一点遗泽撑着。

    可遗泽就是遗泽，这天地间万物都是有一个限度的。

    遗泽总有一天会耗尽，会消失。

    洛川城撑不了多久。

    他的诞生从一开始就是死局。

    是无数代人布下的死局。

    扶馀楚眼眶微红地扶住他的肩膀，“还有别的办法没？不管多难，只要你说出来我们都帮你。”

    “只要说出来……都帮我？”小五不知想到什么，轻轻摇了摇头。

    土地庙里微风轻轻，暴雨过后的天气回温，即将步入五月份洛川城已经开始有些夏意。

    昙昼低头看着他，眸光轻轻不知在想些什么：“哪怕你弃这些人于不顾，也没有人能谴责你什么。生命总是你自己的，选择也在你。站在别人的尸骨上去谴责，并说上一句如果是我会如何如何。这种事本就是可笑的，没有人会因为说一两句冠冕堂皇的话，就获得所有人的赏识感激。因为谁都知道说比做更加容易。换做是他们不一定能做的比你更好。”

    “只是，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东西。你不能决定别人如何想。所以，在你做出决定的时候就必须想好要如何承担后果、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扶馀楚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并不是谁都有勇气牺牲自己的。

    世界上总要有胆小的人才会有胆大的人。

    一阴一阳本就是不可分割的。

    可是扶馀楚又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站在小五的角度会如何做。他应该也会害怕，他会惶恐，他会逃避。但他最后或许还是会选择成全他人……

    但他如何想只是他的事情，他并不是小五。也不能替他做出决定。

    扶馀楚最后什么也没说，拍了拍小五的肩膀与昙昼离开了。

    原地只留下小五一人。

    小五看着两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街角，忽然抬头朝城中央看去。他希望一眼就看见那棵树冠遮天蔽日的生命树，因为这样他总是能格外的平静，感觉万事都有人兜底。只是这次，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如昙昼所说，选择在他。

    他手指在那块布满岁月痕迹的石碑上轻轻描摹，一个个名字在手下流逝，他顿了顿，略显落寞道：“有什么后果是比死亡更重的吗……可那样你们估计会恨我吧？”

    风声轻轻，并无人回答。

    洛川城不会太大但也不会太小。这个小城并没有城主之类的人，一切大小事宜都是由几个部落族老共同商议决定。但有的时候又难免有失偏颇。而梅隐这段时间几乎要在洛川城里混成“真仙”了，走到哪好事就做到哪里，又是去城中书斋传授知识又是帮渔民出海打渔。因为他是外人且是个修者，城中原本很多处理不了的事情全都会找到他来裁断。

    通过宽阔的街巷，天边的斜阳落尽如殷红的血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之中。扶馀楚感慨颇深，“上次我们路过这个台子的时候，还是血腥腥的画面呢。现在这台子居然改成了歌舞台。真是匪夷所思。我还记得那小孩——”

    昙昼从馄饨里抬起头来，似笑非笑道：“你真想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说这个？”

    扶馀楚：“……你还在意这个？你上次看那场面还啃得下鸡腿，我还以为你一点不介意呢。”

    昙昼直接白了他一眼，回道：“你别看现在他们和和睦睦的，但是一万多年前那种人祭方式是真的存在的。哦，对，就你身下这张凳子，红艳艳的说不定就是用血染的呢，能驱邪辟邪。”

    “霍”的一声，扶馀楚吓得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后知后觉气道：“你又吓我！这分明就是朱漆的味道！”

    “所以我说了呀，‘说不定’。”昙昼抬头看他，“你自己胆子小怪我喽？行吧行吧，唉，谁能想到就这么一句话也能吓到你啊。老鼠都比你胆大。”

    扶馀楚：“你……算你狠！”

    “对了，师姐。师兄他前几天和我们商量说他在城里看见几个有慧根的孩子，说是想教导他们功法，这样就算是……以后他们也有办法保护自己。”扶馀楚不敢坐在椅子上，就靠在小摊的柱子上。

    昙昼一口吞下一个馄饨，思索道：“他想就去做呗。不过若是严格来说，他这个想法是多余的。这么多无极之人都改变不了的事情，他们也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改变。而且，小五他会做出选择的。”

    其实她内心一开始是不大赞同的，因为若是有了修者便会有人恃强凌弱，这是无可厚非的一点。可就算没有修者难道城中就没有这种事情了吗？

    说到底并不是能力的错，而是人心的错。

    哪哪都会有不公。

    但也有人会站出来反抗。

    最后，昙昼道：“如果他想，又怕无极到时候追究起来功法外流的事情。让他来找我吧。我手头上有几套不用担心来源的功法。”

    不得不说，她很会抓人心理——这正是梅隐所担心的，所和他们探讨的问题。

    两人吃完了东西便继续往客栈走去，街角巷尾欢声笑语不断。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路过时往他们怀里塞了七八个荷叶包的粽子。扶馀楚愣了一下道：“婆婆。这还没到端午呢，就有粽子啦？”

    那老妇人闻言就笑了起来：“咱们这城里是不管过不过那端午节的。上一次来的几位仙人说吃了粽子就会保佑大家出海的时候平安无事，咱们也不知道天上这节日的来历，但仙人这么说定然是有道理的。所以咱们这城里粽子是时常有的。几位仙人为了我们的事情拼命，咱们也没什么能做的。就希望仙人吃了粽子能平安。”

    扶馀楚抱着怀里的粽子心里五味杂陈。昙昼莞尔一笑：“那就谢谢婆婆的好意了。”

    两人道了谢继续往回走。这时身后又传来那老妇人欢喜的声音：“诶，小五。孩子，快来快来。看奶奶这里包了你最喜欢吃的粽子。肉馅的！”

    小五的声音隔了十几米的距离模模糊糊的传来，混在满街的欢声笑语中辨别不清。

    洛川城一直是个很有烟火气的小城，与外界不同。昙昼又一次觉得自己的感觉没有错：这里若是没有那什么诅咒该是一个世外桃源，没有纷争没有压迫没有太多的攀比。他们追求的不仅仅是生命，更是生活。

    她眸光里映照出千家灯火。

    扶馀楚抱着热气腾腾的粽子好半晌才道：“我一直以为他们不知道自己血脉里……没想到他们知道啊。”

    知晓自己注定不得善终，可依旧活得开心潇洒。

    这是很多人所不能达到的了。

    昙昼拆开一个粽子咬了两口，很煞风景道：“你都知道自己迟早要死，不照样还活着嘛？”

    扶馀楚：“……”

    扶馀楚发现了，他就不能和昙昼多说话！这人的嘴不是一般的欠！难怪就连天榭峰最清心寡欲的佛修都受不了天天嚷着要超度她！

    昙昼吃着忽然眼睛一亮，“诶，这粽子好吃！这婆婆手艺真好，比咱们那食斋过节时发的能砸死人的粽子好多了。里面还是肉馅的，我就喜欢咸粽子。你要不吃把你那份给我。”

    说罢，她伸手要拿，直接被扶馀楚炸毛躲过：“师姐！！”

    昙昼哈哈大笑。

    落山的余晖里，不知谁家的小孩点燃了炮竹，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整个洛川城的上空盘旋着，语笑喧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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