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他们不相信昙昼，实在是——

    昙昼在他们这里丝毫没有可信度。

    她平时实在是太不着调了，在无极的时候就是各种耍嘴皮——说的难听点就是说话做事都欠揍。

    问无极有几个人没被她得罪过？

    那么抱歉，答案是：没有。

    梅隐还没真的见到昙昼之前就在外峰听过这位神人的各种光辉事迹。他印象最深的应该是当时内峰一对道侣生了个孩子。那孩子调皮捣蛋整个内峰都怨声载道，但是碍于他爹娘的面子都只是口头警告几句。

    后来有一日那孩子问他娘自己是怎么出生的，他娘随口敷衍了一句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被昙昼听了去，结果有一次那小孩被后山的野鸭欺负了裤子都被咬烂了，只能躲在树后哭。

    这时，昙昼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故意的反正就是突然出现了。

    她用毛笔在石头上画了个笑脸对那小孩说：“看，你娘笑了。”结果那小孩哭得更加大声了，从此之后看见石头都有阴影。

    偏生那时昙昼六岁，正是整个无极都当宝贝捧着的时候。她一口咬定自己只是想逗那孩子开心。加上她年纪小，全峰的人都被这对道侣用一句“童言无忌”怼过。这次大家全都怼了回去说她不过是童言无忌罢了，让他们不要这么小心眼。

    话说到这份上了，那对道侣还能说什么？他们只能自认倒霉。

    这件事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无极，简直是普天同庆。

    梅隐当时就很怀疑修真界第一天才是这个德行，修真界是不是要完蛋。

    结果事实证明：修真界绝对要完蛋。内峰的人一个比一个不正常，而且不正常得各有特色。

    至于现在——

    这种不靠谱的人让他们怎么相信？她甚至连生命树那件事都能不和他们做任何交流直接硬上，这也幸亏是她没有性命危险，不然……

    此前种种，都让几人没有第一时间相信她的说法。

    昙昼无语扶额，如果是往常她完全可以等这几个人全都呛水没力气挣扎了自己游上去，但是她现在的体力跟不上啊！

    她现在已经开始有些脱力了。

    她估计得倒他们前面。

    腰上的藤蔓被河水拍打越来越松，昙昼略急道：“信我！我们不动这河也就不会动。这河流就是根据我们挣扎的程度改变的！”

    话音落下，四周寂静无声。

    河流潺潺而过，光影从头顶的树缝之间落下，伶舟眠冷静下来，她睁眼看着昙昼，道：“行，我信。”

    昙昼感动不已，果然还是——

    “如果没用。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昙昼：“……”

    算了，当她没说。

    不过话虽如此，伶舟眠却身体力行，果真不再挣扎，任由河水一次又一次地没过她的口鼻。她直直站在河水正中央，水流早已没过她的眉毛，她一点点在往下沉。

    梅隐看了眼小五和扶馀楚，他们两人的情况确实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朝昙昼点了点头，将另外两人稍微高举起来保证他们的安全，随即安静立在澎湃的水流之中。

    他们腰上都捆着藤蔓，将所有人的命运牵系在一起。

    昙昼做这件事完全也就是为了让他们安心。此刻看他们听自己的建议便也松了口气，她抬眸四处观望，目光死死盯着河岸的位置。

    ——这个位置的变化是最明显的。

    河水不断上涨着，浪花拍在河中的石头上发出清楚悦耳的声音。忽然，哗啦啦的一声响，昙昼感觉身边什么东西穿了过去，连忙伸手拽住。

    小五此刻已经因为缺氧无力挣扎了，梅隐拉过他将他背在背上，河流的冲刷力很强，滔滔汩汩的暗流打在肌肤上隐隐发痛。

    咔哒咔哒——

    奇怪的声响持续了很久，像是有什么野兽在发出诡异的叫声。小五微微慌了一下声，忽然又镇定下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河流因为他的动作流速更加快了。

    梅隐按住他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安抚他，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觉得覆盖在脸上的那层薄纱被揭开，渐渐的，他的眉毛露了出来，然后是眼睛、耳朵、鼻子……

    他可以呼吸了。

    梅隐有些诧异。还真的让昙昼说对了吗？只要不动就可以。

    若是寻常人遇到这种情况，本能肯定是不断挣扎，就像是身陷泥潭一样各种慌乱、各种挣扎，最后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被吞噬埋没。

    水面正在缓慢地下降。

    不知过了多久，日光渐渐下澈。

    几人是在辰时出发的，走了几个时辰的路现在已经过了正午，热浪滚滚，河岸的形状一点点露了出来就像是一只侧踞的海兽，湿润的泥土散发出青涩的土腥气。

    昙昼缓缓睁开眼睛，此刻的河流恢复已经了正常——当然，只是表面上的。

    几人对视一眼却无一人敢动。这河实在是太诡异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引来更大的危险。

    不知过了多久，扶馀楚清醒了过来。昙昼试着小小迈出一步，河流顿时激荡起来，还有不少白浪扑在了她脸上。

    靡靡沥沥的声音传来，河流的上游有什么东西击打在河面之上，破开层层浪花。悠扬的歌声顺流而下，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那似乎是节奏清晰的鼓声振荡在空气之中，寂静的河水也沸腾起来。

    那歌调完完全全就是由无数个无意义的音节组成，与其说是歌倒不如说是那少女随意地哼哼，整首歌活泼快乐，仿佛无忧无虑的少女永不出世。

    那歌声越来越近，昙昼抬眸望去还未出声，那少女倒是直接吓了一跳，差点从竹筏上翻下来，激荡起的水流没过她赤裸的双足，脚踝之上系着的银色铃铛发出声声脆响，整个河流都静止了下来，水不流、浪不起，犹如静渊。

    河面之上水雾蒙蒙，少女稳住身形将竹竿插入淤泥之中，站在静止不动的竹筏之上叉腰看着几人，扬声问道：“你们是谁？”

    昙昼觉得现在应该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可谁知道这少女是人是鬼？偏生另外两个稍微会说点人话话的晕了，不会说话的伶舟眠和梅隐都巴着她说。

    伶舟眠一脸“你平时不是爱说吗？现在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昙昼：“……”

    算了，随便聊就行。

    昙昼直接仰头反问道：“你又是谁？”

    少女懵了一下，她眨了眨眼道：“对呀，我是谁？”

    昙昼：“……”

    好，问了个傻的。

    少女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忽然苦恼地一拍脑袋道：“不对！你们管我是谁。你们为什么会出现在穆林？这里可不允许人类踏足。”

    “不允许人类踏足——那你就是妖喽？”昙昼觉得这姑娘天真，又能在这诡异的河流之上来去自如便打定主意忽悠她带他们离开。

    “你才是妖呢！”少女气急败坏地瞪她一眼，“我可是守渡人！我——啊！”

    话音未落，昙昼已经解开藤蔓，双手在水面上一拍，轻盈跃出水面，足尖在河面之上一点朝那少女的方向掠去，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竟然稳稳落在了竹筏之上。

    红衣带起串串水色珠帘，噼里啪啦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般击打在竹筏之上。整个竹筏左右摇摆。

    少女吓得不轻，透过层层水雾愣愣看着她：“你——！”

    昙昼无所谓地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匕首抵在她脖子上，“把他们几个救上来。”

    果然是那河水的问题，只要从水里出来灵力、储物袋都可以用了。

    而且，这少女似乎可以控制这诡异的河流。她出现之后整个河流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昙昼见此把匕首往前推了几分，“快点！”

    少女：“……”

    早知道就该让他们淹死在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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