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迅速消失不见的昙昼飞快来到一处空旷的山谷之中，阴风阵阵，她到达一株万年古树之下时，月影清冷，一道萧条的身影缩在突出地面的树根与树根之间的空隙里，她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发抖。

    昙昼松了口气，自己猜的没错。萝芝果真在这里。每每月圆十五之日，萝芝便会消失一夜的时间，一开始的昙昼也很疑惑，直到一天偶然打酒回来，途中遇到了在树下哭泣的女孩，当时乌云蔽天，寒鸦飞雀盘旋不下，粼粼鬼火在半空之中飘荡，场景诡异到昙昼以为自己撞鬼了。

    结果她提着剑来到树下，就看见萝芝如现在一般缩在一起，神志不清。那日，昙昼久久唤醒不了她，便探着灵力来到她的识海之中，却看见了萝芝未曾来到无极之前的过往。

    萝芝是天生的水灵根，昙昼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关心这个师妹问她为什么当剑修之时，她的回答是：“因为我是水灵根，天生的炉鼎。若是不当剑修，我连自己都护不住。”

    萝芝出生于东域的一个落败小世家，虽然祖上富过几代，但到了她父亲一辈已经萧条到家中只有一个化神修者的地步。为了巩固家族地位，她的父亲当即下了一个决定——将萝芝送入合欢宗。

    合欢宗的名声人人都知道，一开始的萝芝年纪小，大家还有所收敛，只是强行逼迫她练功。

    小孩的毅力本就那些，萝芝只要稍有松懈就轻则被打骂，重则被关入牢狱之中受尽酷刑。

    年仅七岁的萝芝第一次进入地牢的时候，暗无天日，蛇鼠欢聚一窝，蜘蛛欢天结网。凄凄惨惨的尖叫声在长廊之中不断回荡。

    小孩子总是记吃不记打，小萝芝并没有因为一次的惩罚而灰心丧气就此屈服，她甚至在那里如鱼得水，结交了一个好友。好友每每逢她受罚之际都会悄悄带着糕点来看她，两人的情义比天还厚，时常聚在一起讨论若是将来有一日离开了合欢宗，她们会过着怎样的日子。

    好友大她三岁，十分健谈，时常能把萝芝逗得哈哈大笑。苦中作乐的日子并不算难过，只是渐渐的，她们两个人的事情被发现，惩罚如冰雹一般砸下。从一开始的简单鞭打，到后面的滚红的烙铁、潮湿的水牢、剧毒的蛇窟。只要她稍微有一点点的不顺从，就会换来更加严酷的刑罚。

    那时，她的好友年纪已经接近及笄，合欢宗的人开始对她好起来，好友也渐渐不再反抗，除了每日给萝芝带糕点之外，她比任何人都要正常。

    而这不过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终于在其及笄之礼上，好友毅然挺身而出，字字泣血道：“我少时以为靠着自己的努力就能改变自己、改变大家、改变世界，我怒过、我拼过、我闯过。直到撞了南墙，我方才明白，某些种子在埋入土中的那一刻就已经决定好了以后会长成什么样。我的结局早已注定。我注定逃不过这样的结局。”

    合欢宗的众人神色各异地看着她，已经有不少人上前来准备抓她，她一边躲避一边高声呐喊道：“可是我不甘！我有在南墙一头撞死的勇气！我的修为并不比任何人差，可凭什么我要成为男人的附庸，凭什么我要成为炉鼎，一辈子屈居人下！就因为我是水灵根吗？！我不服！我不服！”说罢，她一头撞死于墙柱之上。

    鲜血溅了萝芝一脸，她的瞳孔大睁着，呆呆不知作何反应。她的五指蜷缩颤抖，看着众人将朋友的尸体抬走，她只是茫然站着，连反抗的力气也没有。她不敢动，因为她至今记得朋友临死前深深看她的一眼。

    那一眼，就注定了她要逆天改命。

    她要好好活下去！

    渐渐的，萝芝学会了服从，于是她的日子变得好过不少，但那仅限于每月十五以外的日子。

    水灵根在合欢宗内并不少见，但像萝芝这样纯度极高的水灵根放眼整个修真界都算少见。为了更好地淬炼她的修为、体质，合欢宗主会在每月十五将她扔入水牢之中，受尽整整一日的折磨才能放出。

    所有人都说她会是下一任的圣女，她不论天赋、悟性都在所有人之上，一下子得到了宗主的喜爱，并且收她为徒。

    所有人都对她放下了戒备之心，结果却是，在及笄之礼的当天，和那天一样的一个阴雨天，萝芝逃跑了。

    萝芝无疑是幸运的，她遇到了正在为自家几个“奇才”徒弟发愁的凌华剑尊。萝芝双膝跪地，仰天叩首。或许是少女眼中的坚毅打动了凌华，后者居然不顾众议收下了她。

    合欢宗因此和无极闹过一场，后来收了些好处便将此事轻轻揭过。没有人再提起当初一头撞死的少女，那个一日之内名扬四海的少女就这样永远地封存在记忆之海中。

    而每年，依旧有无数这样的事情发生。逼良为娼在修真界也不是什么罕事。当初得知这一段往事的昙昼头一次对自己这个看起来善良到有些软弱的师妹有了改观。她轻轻蹲下身来，安抚地拍着她的背部，灵力顺着她的掌心纹路蔓延至萝芝的全身，起到了安神定气的作用。

    “好了，都过去了。”昙昼柔声道。

    良久，就在昙昼的灵力即将枯竭之际，萝芝迷茫地抬起头来，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她显然还没有分清楚现实和幻象，仰天朝着圆月大喊道：“我会逆天改命的。一定！”

    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天雷滚滚，竟然引得天道瞩目，立下天地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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