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昼措手不及，那劲风本该是撞，却在快靠近她时诡异地改为了勾，待到她反应过来之时整个人已经如断线风筝飞出了黑气范围之内。

    抬头，只见何知落不知何时取代了她的位置，挥舞大刀和少年将军厮杀起来。

    昙昼见此丝毫不敢耽误，正准备离去搬救兵，却突闻一声刀剑入肉的闷响，何知落心口中了一剑。鲜血如注。

    何知落单膝跪地，手中大刀深深入地，三分之深。她抹去嘴角的鲜血，哈哈大笑起来。少年将军本欲继续进攻，却陡然被她的笑声惊到，停下了动作不解地看向她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悲。我笑我可悲。我笑天道不公，我笑命运不公。”何知落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战场之上，她的眼神之中透露出一种超脱生死的豁达，“我笑我今日才醒悟，才看清你的为人。我原以为你与我是同一类人，可我看错了。我对你的死耿耿于怀，修为不得寸进。可到头来，我才发现我的心魔生的是有多么的愚蠢。”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当初我因误会杀你，今日你杀我，你我也算两清。只是你我之恩怨，何必牵扯旁人。”

    何知落说着说着忽然扑簌簌落下泪来，她道：“我为云国死去的十万将士而哭，为青雾死去的十万将士而哭。可唯独，我的眼泪不该为你而流。”

    人总是在遭受到悲剧之后才肯承认命运的力量。现在何知落信了，她信命了。

    因果报应，冤冤相报。

    少年将军似乎预料到她即将说出的话是什么，悍然后退一步。可何知落却并没有放过他。她缓缓站起身来，一手握住大刀，一手捂着心口的伤。鲜血不断从指缝渗出，浸透了长袖。

    她死死盯着少年将军。

    “当你猎杀仙门弟子之时，可曾有一刻内心动摇！”

    “当你牵连无辜百姓之时，可曾有一刻内心动摇！”

    “当你吞噬青雾将士之时，可曾有一刻内心动摇！”

    何知落字字泣血，声震寰宇。

    刹那之间，万千华光闪烁而过，呜呜咽咽的声音响彻天地，只见何知落身后点点星光凝聚而起，一下子就将何知落整个人包围其中。

    天空之中赫然出现了无数长虹，天空五彩斑斓，似乎要撕破黑暗，仿若黎明降临，不消片刻就能看见黑气之中显露出来的荒凉的开阔。苦寒的晚风抽打着火苗。何知落缓缓迈出一步，她的每一步坚定而有力量，似乎要踏破云层。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每一声落下，身后的光芒就颤抖一次，最后，星星点点的光芒四射，穆野的瞳孔微微一缩，急忙挥剑向何知落砍去。

    这时一道气壮山河的声音从虚空之中传来，“将军，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一道人形残影迅速奔袭而至，瞬间融入大刀之中，化为何知落手中一点力量。

    穆野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骤然弹开，脸上还挂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他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可能？！”

    他凭借禁术吞噬青雾将士的魂魄，因此甚至受了不小的反噬。可凭什么，凭什么何知落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云国士兵争先恐后地为她献出生命？

    银色的大刀散发耀目华光，何知落垂眸看着手中大刀，无数魂力争先恐后地朝她周身汇聚，光点每次落下，手中的大刀就重一分，到后面，何知落几乎握不住刀，她原本黯淡的眸子逐渐亮了起来，隐隐含着急切，她大步向前，伸手想挽住什么，悲从中来凄声喊道：“小石头，阿箬！停手！这样下去你们会魂飞魄散的！停手啊！”

    隐隐之中，风声呜呜，似乎在回应她的呼唤。可是魂力依旧朝她体内涌去，川流不息。何知落连忙封锁全身经脉，但依旧无济于事。她只能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她仰头看天，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苦笑一声：“穆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永绝后患的办法。”

    “三日之前，我在白马金堂得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要杀了你。”何知落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她缓缓将大刀举起，灵光在她指尖萦绕，刀尖直指穆野，“在此之前，我依旧为自己想法的卑劣而感到羞耻。我受不了我的心魔，更过不了我内心的那一关。我踌躇，我自责。”

    “我对你有愧。”

    穆野的眼神陡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可是何知落只是笑，笑容里带着释然。

    “可是我无悔。”

    “你我之间早该有个了结。青雾和云国之间早该有个了结。云国十万将士和青雾十万军士早该有个了结。当初我的父兄死于战场之上，是因为你研究出来的困龙杀阵。我杀你，无悔；你非主将，但我们之间隔着千千万万将士的冤魂。我杀你，无悔。”

    哪怕午夜梦回，时常被自己的良心谴责，但何知落不得不承认，不论今昔，她都无半分悔意。

    她愧对一人，然血海相隔，不敢有悔；她愧对一人，然家国对立，不敢有悔。

    何况今日之穆野非昨日之穆野。

    他不再是那个会为了两国和平而战的少年。此刻的他早已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所以。”何知落闭了闭眼，待到她双眼再次睁开之时，眼底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坚定，“穆野，来战！”

    万千魂力汇聚于大刀之上，何知落的身躯仿佛与天地共鸣，她的每一寸肌肤都散发着夺目的光芒，甚至让周围的空间都变得扭曲起来。

    昙昼下意识停下了脚步，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一幕。似乎，没有搬救兵的必要了。

    穆野的眸光闪烁，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下一刻他的眼神骤然变得惊恐，只见原本银色的大刀之上金色灵力闪烁，陡然之间在空中幻化出一道虚影，金光巨刀高悬半空，刀尖直抵他的天灵。

    穆野反应过来连忙挥剑提挡，却已然来不及，那刀光靠近他的一刹那，穆野察觉到了一股圣洁无比的力量，体内积蓄已久的怨气陡然就像是老鼠见了猫，躲在丹田之内瑟瑟发抖起来。

    天地凝固，就连风也禁止在了半空，大地一片死寂。

    这一战电光石火，何知落的实力不如穆野，可因着刀上魂力的原因居然和他也有一战之力。两人连连拆了数招，何知落的眼神坚毅，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大地颤动，云雾在头顶汇聚顷刻间将转亮的天色覆盖，积雪扬尘，灵光蔓延，黑云滚滚凝聚，刹那之间弥漫了半边天幕，却见那惊雷轰隆，刀剑相撞。两人的打斗竟然引起了天地异变。昙昼心头微微一惊，又是一声惊雷，待她回神之际，巨大银刀高悬，重重刺下。

    雷光闪烁，照亮了何知落溅满鲜血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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