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管事你一言我一语的,将孙小同钉成了罪人。
那黑瘦姑娘尖声凄厉哭叫:“你们撒谎、你们撒谎……你们撒谎!”
黄有庆一见帮腔的人多,周围那些矿工也不敢出声,登时气焰愈发起来了,冷笑冲那姑娘说道:“刘小妹,你说我非礼你,你怎么不去照照镜子,黑煤球柴火棒子一样的,我瞧上你什么啊?”
他话音落下,那几个帮腔的管事哄笑起来……
黑瘦的刘小妹羞愤欲死,抓着地上孙小同尸体的手咬牙颤抖着:“你们说谎,你们是凶手……”
煤矿总管事是名典吏,见状,犹豫着上前:“郡主,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全是那孙小同咎由自取,何至于惊动您大驾,您不必费心,小的会处理好的。”
黄有庆几人也立刻道:“没错没错,惊动郡主实乃罪过,郡主您快快请回吧,这点子事情您不必忧心。”
沈柠扫了他们一圈,似笑非笑:“哦,那你们打算如何处理?”
总管事看了眼黄有庆,黄有庆立刻道:“总归是一条人命,即便怨不得小的,但看在他们穷苦的份上,小的愿给他们一两银子当做安慰,同时安葬孙小同。”
说得一副他是大善人,孙家受了天大的恩惠一般。
“一两银子……”
沈柠低声呢喃“一条命,就值一两银子。”
旁人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这时,沈柠抬头看向周围那些神情麻木沉默不语的矿工,她忽然开口:“有人有别的话说吗?”
没人说话,只剩下刘小妹的哭声。
这时,孙小同的父亲孙大胆噗通一声跪下来:“郡主,小儿死的冤枉!”
饱经风霜的汉字其实不过四十多岁,看起来却已经十分苍老,他抬手指着黄有庆他们,手指颤抖着:“草民要告状,告黄有庆杀人害命,告何光等人做伪证,为虎作伥,求郡主明鉴!”
说完,汉子砰砰磕头。
黄有庆咬牙切齿:“孙大胆,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本大爷好心给你们丧葬费……”
可他话没说完,又是一道声音响起。
“郡主,罪女愿作证,证明那黄有庆的确曾意图非礼刘小妹。”
一个人越过人群走出来跪到地上,沈柠就看到,居然是徐莹。
徐莹面色苍白……她犹豫了很久,犹豫了很久很久,这根本不是她会做出的事情,可她走出来了。
因为她记得她刚到北海府时,与哥哥身无分文且重病濒死,还被扔到矿上帮厨。
是刘小妹用自己的口粮——稀得能照出人影的米汤救她缓过了那口气。
她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人对她释放过善意了。
先前,徐莹下意识就想要明哲保身,可她看到刘小妹跪在那里哭的肝肠寸断,想到那个孙小同以前时不时给刘小妹送来些小零嘴,刘小妹总是会分她一点……
想到前一日刘小妹还羞涩的说成亲的时候要请她送嫁。
徐莹甚至理不清楚自己都想了什么,可她却鬼使神差走了出来。
沈柠其实也很意外,她没想到到了北海府后的徐莹竟然有了这样大的变化,但她没有说话,而是看向旁人:“还有人有话要说吗?”
她一字一顿:“本郡主曾说过,会对矿上每条人命负责,今日这句话依旧作数……本郡主在此对天起誓,绝不会偏帮任何人。”
她说:“我会给你们公道。”
对面依旧一片死寂……
就在沈柠心里有些无奈,准备放弃等那些人说话时,又有人站了出来:“我、我可以作证,孙小同没有偷东西。”
是个和孙小同差不多大的少年。
黄有庆怒骂:“七墩子,你他娘敢诬陷我!”
可接着又有人站出来:“罪民愿作证,管事黄有庆曾多次意图非礼刘小妹。”
“我也能作证,孙小同和我站在一起,没有偷东西,黄有庆想把他拖走教训,孙小同挣扎,然后被黄有庆抓着头撞到石头上撞死了!”
“我也愿作证,管事何光与黄有庆狼狈为奸,他们勾结好的准备去绑了孙小同,孙小同挣扎的时候被撞到石头撞死了。”
“罪民愿作证……”
“我可以作证……”
眼看着周围那些原本瑟缩沉默的百姓和流放犯人们一个接一个站出来,黄有庆面色越来越难看。
起初他还挣扎着想要辩解,可当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后,他便只剩下满脸灰败,跪在地上满脸忐忑不安看向沈柠。
“他们所有人都在诬陷你吗?”沈柠面无表情。
黄有庆磕磕巴巴:“我、小的……我……”
沈柠看向何光那几个帮着黄有庆作证的管事,那几人眼神躲闪着低下头不发一语。
那些百姓和犯人们死死盯着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管事们,眼中满是熊熊火焰。
以前他们并不敢站出来对抗那些管事,因为他们也知道,那样做没有任何意义。
没人会在意真相,也没人会给他们公平。
但是,也没人愿意永远忍受欺压……
自从两个多月前永安郡主言而有信结清了拖欠几年的工钱,又将煤矿加固,安装送风机……从复工到如今,每周给矿工加餐一次,从不食言。
她说绝不会偏帮任何人,她说会对煤矿上每个人的性命负责……他们想相信。
相信这世上总有高位者没有泯灭良知,相信他们窥到的天光并非一时的虚假浮云。
他们想拼一次,为孙小同……也为他们自己!
所有人都看着沈柠,周围那样多的人,却一片寂静无声。
黄有庆满心不安,但也心存侥幸,毕竟他不是寻常百姓……他是聂家亲戚。
若只是小惩大诫也罢了,倘若这永安郡主想重罚他拿他立威,那不好意思,说不得便要搬出聂大人了。
聂大人盘踞北海府多年,与辽东关那边的官员守将都关系很好,甚至在京城皇后娘娘与东宫那边都是挂过名的,这小郡主怎样都得给聂大人面子。
想到这里,黄有庆不动声色冲斜前方一个跟着他混的小喽啰使了个眼色。
那小喽啰也知道黄有庆与聂知府的关系,见势不对,悄悄退出人群,出了院子后,拔腿就跑。
他跟着黄有庆没少捞好处,自然不愿意看着黄有庆倒台。
眼见那小喽啰跑了出去,黄有庆松了口气。
只要他聂大人知道了这边的事,便不可能坐视不理……毕竟,前不久聂大人还专程将他叫去聂家,暗示让他盯着煤矿这边。
黄有庆微微吁了口气,原本弓着的脊背又挺直了几分。
一个贱民而已,死就死了,大不了多赔几两银子……这小郡主总不可能让他偿命。
等到这次的事情过了,方才那些站出来与他作对的贱民们,一个都别想落个好……尤其是那些犯人!
黄有庆回头扫了圈站出来指认他的人,眼中带着冷笑,一副准备秋后算账的架势。
被他扫到的人连忙收回视线,咬牙低着头。
黄有庆无声冷笑,这时,他听到那小郡主缓声开口:“事情已经很分明了,管事黄有庆草菅人命害死孙小同……这事按理说要报去衙门,但如今衙门里的大人都已卸印,本郡主按律代为管理,好在这事也不难处理。”
沈柠语调平静,黄有庆愈发有恃无恐。
这根本就没半点要严办的架势嘛……小郡主也就骗骗那些贱民博个好名声罢了。
可笑这些贱民居然信了……
“来人,将黄有庆拖出去绞死在煤山入口处,不必下葬,就吊在那里让所有人看着,另,再给他家人送去一两银子作为安抚。”
方才黄有庆说孙小同的命值一两,她便给他一两。
沈柠神情平静:“无论是谁,杀人,就得偿命。”
第一时间,黄有庆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他被人拽起来往外拖时才蓦然惊醒,不敢置信大叫起来。
“郡主,郡主您要杀我?”
“等等,不、不行……我是聂大人的亲戚,我与知府聂让是亲戚,郡主您搞错了,聂大人马上就到,聂大人马上就到了郡主……”
然而,无论黄有庆怎么叫喊,所有人都看到,那位郡主坐在那里理都不理。
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跟了出去,因为他们甚至无法相信永安郡主会为了一个贱民将聂知府的亲戚吊死。
杀人偿命?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些在北海府根本就是笑话……可今日,煤矿上的人都看到了这样的一幕:一惯飞扬跋扈的管事黄有庆被拖到了煤山大门外,他不住挣扎尖叫着,那绳索却套到了他脖子上。
在被吊起来时黄有庆就已经失禁了,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四肢拼命挣扎或者说抽搐着,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绝望和惊恐……
没人知道他有没有后悔,也没人知道他有多么害怕,所有人都只看到他变得越来越红、红到青紫肿胀的脸和逐渐凸出的眼睛……
煤山上劳作者的矿工们也看到了。
所有人都远远的看着那一幕,看着那压迫欺辱他们的管事被吊死在树上。
所以,杀人偿命原来是真的吗?
还是说,自今日起,他们北海府的贱民们,才真正算是人了?
先前替黄有庆作证的几个管事一个个面色如土抖如筛糠,煤场总管事也是十分惊恐慌乱。
沈柠看像作伪证的何四几人,然后说:“自今日起,煤山总管事由典吏徐硕担任,何光……包括总管事在内的人,全都赶出煤山,驱逐出北海府。”
这种心术不正且如今与她算是有了过节的玩意儿,扔远了才算是。
煤矿总管事与何光几人一屁股坐到地上……
另一边,知府聂让正亲自往煤场这边赶来。
聂让原本并不想理会,可那黄有庆的确是他的人,而且当众将他搬了出来。
若是那永安郡主不讲情面严惩了聂让,打的是他聂让的脸。
然而,不等他赶到煤矿上,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告诉他黄有庆已经被吊死了!
吊死了?
居然就这么把人吊死了?甚至不管那黄有庆与他聂让沾亲带故!
聂让面色铁青:“你是说,那黄有庆当众喊出了是本官的亲属,永安郡主还是二话不说把人吊死了?”
“是……是。”
聂让沉默片刻,陡然冷笑一声:“看来,那永安郡主是半点脸面也不给本官了。”
“回府,派人去传周知县他们。”
很快,周知县几人就到了聂府。
聂让拿出一封书信交给周知县:“我等当初说要让那永安郡主滚出北海府,如今,时候到了!”
周知县打开,就看到这原来是检举提调官沈青柏在修筑辽东关城墙时偷工减料的检举信。
“本官已经着人查证过,那沈青柏从未购买过一粒糯米,没有糯米灰,他修筑的城墙里只有石灰……”
聂让冷笑:“将这封信送去辽东关,我要让那沈青柏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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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 要沈青柏人头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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