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元曦又来到永和巷的汤府门前。

    她想了几日，决定用从墓碑上抄下的八字试一试召魂咒。

    她跳到房顶摆上糯米香炉，插上檀香画上府开始作法。

    过程竟比她想象中顺利许多。

    天边突然刮来一阵风，一个妇人装扮的女子便来到元曦面前。

    看到元曦，她先是一阵恍惚，怔愣片刻后向元曦行了个礼：“多谢公子相救。”

    她定睛瞧了瞧元曦，又道：“原来你是个女郎身，我就说，世上哪有好男人。你又为何如此装扮，是被人所逼么？”

    “我不是。”元曦摇摇头，“我叫元曦。你是汤姝么？”

    女子愣了愣：“汤姝？我是汤姝么……是，我是汤姝，杏花村汤姝。”

    “你兄长名唤汤庆易。”

    “汤庆易……兄长……”女子仔细回忆，“是了，他不是我夫君，他是我兄长，他是我兄长。”

    说罢，她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元曦心下惊疑，却也只能等着她哭完再询问。

    许久，汤姝终于歇了哭声。

    “我叫汤姝，是杏花村人。我被关了许久，多谢姑娘将我救出。”

    她又落落大方行了个礼。

    元曦又重新审视眼前之人，她瞧了眼汤姝的八字，掐指一算，发现她确有些许贵重命格，但怎会如此落魄？

    “你是汤庆易的妹妹，为何会被他拘在此处？”

    汤姝眼角渗出串串泪珠：“自爹娘死后，我和我兄长相依为命，我身体羸弱，兄长为了让我养好身体，自己独自出门做活赚钱，我的身体一点点好起来。”

    一点点好起来？

    “村里人说你病入膏肓，出不了门。”

    汤姝苦笑：“我后来病得不重，其实也能出来做些活计的。只是那时不知从哪儿来了个方士，说我命格贵重，不可轻易出门，否则会冲了我的贵人运。哥哥觉得宁可信其有，便不让我出门了。”

    “后来呢？”

    “后来……”汤姝神情恍惚，“后来哥哥终于在曲赋中找到自己的一方天地，还在做活的地方遇到了嫂子，后来我才知他们相识之地是在青楼。”

    “你嫂子是莺莺对吗？”

    汤姝轻轻颔首：“是。嫂子虽是青楼女子，但以我们的家世，能有人肯嫁哥哥便是好事，哥哥为了嫂子散尽财产，我知那本来就是他的钱财，我对嫂子一直是心怀感激的。”

    倒是个难得拎得清的小姑子。

    “嫂子进门后，我身体也好了许多，家中的活计我主动承担。其实我们平时关系也很好，嫂子有些漂亮衣服也总让我穿。只是……”

    她抹了抹泪：“只是我夜间时常被他们的吵架声惊醒，再多深情，终是敌不过贫贱夫妻百事哀。”

    元曦唏嘘，想到他们之后的所作所为，却无法对他们同情。

    “后来呢？”

    “后来哥哥拗不过嫂子，给了嫂子一笔银钱开了莺莺阁。”

    “不是说散尽家财吗？”元曦诧异，“哪来的银钱？”

    汤姝叹了口气：“这却是后话了。莺莺阁开起来后，家中终于也有了生计，哥哥虽嘴上不同意嫂子抛头露面，但是暗地里还是默默又为她作了许多曲赋，后来嫂子还怀孕了，日子总算有了盼头。怎知好景不长……”

    “有一天夜里家里来了许多彪形大汉，说是哥哥借了利钱，我们才知原来开莺莺阁的钱都是借来的。莺莺阁的生意也没好到可以还上这笔钱，所以那些人便来家里闹。”

    汤姝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他们、他们还把我给……”

    元曦听明白了，汤姝被折辱了。

    只是她还是疑惑：“你嫂子为何无事？她彼时容貌应当十分美艳吧。”

    “那日嫂子同哥哥吵架，宿在了莺莺阁中，逃过一劫。”

    元曦眯了眯眼：“如此凑巧？且她一个孕妇怎会如此冒险？”

    “姑娘也觉得不对是吗。哈，但我当时真以为是凑巧，还庆幸嫂子逃过一劫。哪知第二夜那群歹人又来了！”汤姝眼珠泛红，“嫂子还是不在。我却听一个贼人说‘一代名妓高莺莺也不过如此，功夫还比不上场子里的姐儿’，彼时我才知道，原来我那引以为傲的哥哥和满心感激的嫂子令我顶替了嫂子的身份，将我用来抵债了。那一夜，我被凌辱至死。”

    汤姝周身怨气横生，元曦赶忙念起了清心咒。

    “当真是两个畜牲！”元曦暗骂。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当夜我死了，我死后那群歹人也走了，我哥哥立马将我嫂子接回来，我浮在上空中，看到我嫂子娇媚的容颜，心里满是不甘。我想动手取了他们的狗命，又见她隆起的腹部，那是我的侄儿侄女，他是无辜的啊，我当真不忍心。便想着待她产下孩童，我再取她性命。”

    元曦静静听她诉说。

    “呵呵！可是你可知人性可以丑恶到何程度吗？”汤姝嘴角勾出一丝嘲弄的笑，“第二夜，不知从又来了个方士，他说因我是代高莺莺死去，汤家贵人运还在，他可将我的贵人命格给我嫂子，只要让她用我的身份活着便可。”

    “他给他们一根锁链将我尸身捆住，将我尸身置于冰窖中，只要我不去往生，尸身不朽，天地间便还有汤姝，旁人便找不到纰漏。”汤姝一字一句说得极其清晰，“只有一点，他们上哪儿都得带着我。他们怕我闹事，将我魂灵布阵封住。从此我成了汤庆易的亡妻‘高莺莺’。”

    元曦蹙了蹙眉：“那腹中胎儿现下何在？”

    “何在？”汤姝讥讽，“汤姝从未嫁人，怎会有孕？自是堕掉了，那堕出来的小小骨血现下还被他们封在坛中，做成了婴灵保他们康顺。”

    元曦一阵恶寒。

    “为了顺应我的贵人命格，汤庆易回了莺莺阁作下《仙子赋》，自此世人皆知仙子汤姝得了皇上盛宠，汤庆易一照得势。”

    “而我的尸首，被他们扮作小厮抬入府中，后又被他装扮成高莺莺生前模样，置于府中西南角位置的冰窖中，他日日对着我的尸首给我洗脑说我是高莺莺。从此妻不是妻，妹不是妹，而狗男女，却在权势的巅峰逍遥快活！何其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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