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登闻鼓。”元曦答道。

    宋楚渝有些急道：“登闻鼓后面圣前需受杖刑三十。”

    “我不怕杖刑。”元曦道，“但问题不在此，王爷且先听我说。”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想了一夜，在郡县击鼓鸣冤或是个好法子，但到了京城，恐怕我连公车署的门都没进便会被人劝出来，更遑论登闻鼓了。虽说大梁先祖在公车署外设立悬鼓是为了听取百姓谏议，但实际上我了解到的，自开朝以来，百姓登闻鼓次数不超过五次。应该不是没有冤情，而是多数冤情都被官僚平息了。”

    她抬眸瞧了一眼宋楚渝：“我如此直白，王爷可会生气？”

    宋楚渝自然摇头称“不会”，不仅不会生气，反而听她考虑周全，心中倍感欣慰。

    “有计划的莽撞，并无不可，你继续说，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考虑上书。”元曦望着宋楚渝的眼眸，“但通过公车署诣阙上书，须先经过公车司马令层层上秉，时间太长。故而我想通过中书令苏大人直接呈递，苏大人可能为我直达天听？”

    她在梦中见到父母在书房商议事务时提到“子期”，即中书令苏润平。

    爹娘去了元平以后，苏大人还给他们去信告知朝堂之事，可见苏大人应当也是爹娘的人。

    只是时过境迁，却不知苏大人是否还愿意帮忙。

    宋楚渝眸色一亮：“中书令官职主起草诏书和传达官吏奏请，你父亲也曾是朝中重臣，让苏润平呈递上书也不逾矩。况且他与你父亲有旧，倒是个极好的人选！”

    “如此，那再好不过了！”元曦笑逐颜开，“我现下就起拟文书。”

    宋楚渝摇摇头：“不急，你现下随我回一趟王府，我带你见一个人。”

    从梦庭轩到王府行程不长，元曦一路却有些恍惚，王爷上一回带她见人，是见兄长。

    这回会是谁？

    马车停下时，王府门口已候着两列人，为首的是管家蔺九。

    元曦随宋楚渝下了马车，却见蔺九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他唇上的小胡子随他的胡子颤啊颤，配上他那张故作和蔼的脸，元曦只觉得有些莫名的滑稽，便不自觉地盯了好几次，然好几次都见到蔺九打量自己。

    她生性敏锐，上回来时觉得蔺九对她抱有敌意，这回再来，却发现蔺九对她友善许多。

    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随宋楚渝一路走到书房，又听他将众人遣退，只留下他，自己和蔺九，便知要见的人是蔺九。

    “祯宁。”宋楚渝唤道。

    元曦耳朵动了动，瞧了眼宋楚渝，又扫了眼蔺九，明了蔺九必是方府故人。

    她低低应了一声，见蔺九正和颜悦色打量着自己。

    “这位是过去曾在方府中为方将军献计的苏昕苏大人。”

    元曦惊喜，姓苏？

    “苏大人是苏润平大人的……”

    “他是中书令苏润平的叔父，也曾是你父亲的幕僚，他为人最是公义和念旧，也十分怀念你父亲和你祖父。”宋楚渝道。

    元曦心下狂喜，有这层关系在，不怕苏润平大人不替她呈递文书了。

    “苏大人。”元曦抱了个拳。

    蔺九也朝元曦行了个礼：“理应是我向小公子行礼。小公子应当不认得我吧，不认得也正常，我离开方府时公子也才五六岁。公子不必同我客气，和王爷一样唤我九叔也是可以的。”

    元曦自然附和唤了声“九叔”，蔺九应声的态度和此前大有不同。

    她又听宋楚渝道：“今日带你过来却不是为了让你们叙旧的，而是同九叔商议商议为镇国公府请复之事，我们三人都在此，你们都可听个真切，免得我误传。祯宁你来说吧。”

    元曦清了清嗓，自觉掩了高莺莺之事，将汤庆易用巫蛊嫁祸堂姐和方家的事说了七七八八，蔺九听得十分清晰。

    “我与祯宁商议奏请上书，我本想以我之名上奏，然皇上本就对我不喜，我不想因我之故令此事节外生枝，故而想同九叔商议，看看有没有更好的法子。”

    元曦愣了愣，原来他也想过帮她上书。可为何不直接同九叔说他们的决定？

    “王爷英明，现下确实不是暴露你们关系的时机。此事我会给子期去信，子期一直感念将军大恩，必不会推辞。”

    见他想法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元曦心下松了口气，也愈发说明此法的可行性。

    “那我让子期拟好文书，择时上呈可好？”

    她不假思索地拒绝：“不，我来写，以我之名。”

    见宋楚渝神色凝重正欲说话，她截住话头：“我知王爷是想叫我退居人后，待真相大白再现于人前，这样更稳妥。但王爷可记得我曾同你说过的？”

    宋楚渝恍惚想起她在肃州说的那句话。

    “我不是院中小花，需要精心打理方能绽放。”

    元曦嘴角弯起一丝弧度，眼眸中却隐隐含着泪光：“我已经受了太多庇护，爹娘、兄长、师傅，还有王爷……我知你们人人都是为我好，但我也知，你们都为方家做了太多。”

    “师傅为将我养大日日含辛茹苦，王爷为了帮兄长和我，日日瞻前顾后不得安生，闵博士为了方家隐姓埋名，最后也因手握真相而枉死。”

    “你们人人都为我们付出太多，我有什么资格一直缩在你们身后？我不想让你们做我的马前卒，我是方家的女儿，若我做了缩头乌龟，才是有违祖训。还望王爷成全！”

    书房内的熏香似是起了作用，柔柔的檀香驱散了压在宋楚渝心中多时的阴郁和烦躁。

    他回望元曦剔透的双眸，终是欣慰地道了声“好”。

    昨夜闵范程到底同她说了什么，她竟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她原先说她要随心而为，他自然尊重她的意愿，可到底还是放不下心。

    但如今听她一言，却发现她不光考虑周全了，连同举手投足间都多了几分稳重和锐气。

    他突然感觉，她好像不再是一个青涩的小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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