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渝一路换了三匹马，终于在七月二十六日将近天亮时到达豫州。

    他离她更近了。

    他放了缰绳减缓速度穿过城中。

    晨曦微露，有些摊贩已经出城，街道上的早餐摊点偶有喧哗。

    “客官，来碗胡辣汤吗？”

    摊贩正低着头忙活，见摊前路过一双蜀锦云靴，正要开心招呼高头大马上的贵客，抬头却见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和满是胡渣的下颌，顿时吓了一大跳。

    “客、客官，来、来……”

    宋楚渝面无表情轻瞥他一眼，并未搭话。

    果然如同姜舒所说，豫州城内一片祥和，只希望城外不会太差。

    他又一甩鞭子，沿着一条无人小路朝皇陵而去。

    “客官，别去那头……”

    马儿卷起尘嚣已然远去。

    和城中的温馨平静不同，他刚出城不久，便感觉头顶上乌云压城，还淅淅沥沥下起雨。

    他越靠近皇陵，雨下得越大。

    他的心越来越寒，已然分不清是马背颠簸还是冷的，身体竟有些哆嗦。

    “你答应过我要平平安安回来的……”

    马儿到了皇陵原址时，宋楚渝心中一片拔凉。

    准确来说，他是到了皇陵原址的对岸，因为皇陵已经过不去了。

    此处状况比姜舒说的严峻许多——

    因着一直下雨的缘故，皇陵已经彻底被流水淹没，那流水还与皇陵原先傍着的河流汇到一起，宋楚渝只能隔着河，在皇陵对岸的山林中眺望。

    雨水冲刷下，水流更加湍急。

    若不是在那混浊流水中发现了疑似祭碑的石块，宋楚渝还无法将这狼藉与皇陵联系起来。

    连高耸的祭碑都已轰然淹没在水中，他心痛被深埋水中的祖先，更心痛他那为蠢皇帝收拾残局的妻子！

    他的祯宁到底经历了一场何等艰险的恶战。

    若是被压在皇陵废墟之下……

    他心中大痛，后悔到不能自已。

    “我的小祖宗，你答应我要一直陪我的……”

    他应该陪着她的，管他劳什子太子天下，他应该陪着她的！

    大雨打到他头顶的大树上，又顺着树上的叶子滴到他头上。

    他恢复少许清醒，脑海中又闪出她在豫州说的那句话——

    “我不是院中小花，需要精心打理方能绽放。”

    她不是院中小花，她是参天大树，枝繁叶茂只为给林下之人一片余荫。

    她是翱翔天际的鹰，自由独立乐观。

    是了，他认识的方祯宁怎会甘愿等死？

    她法术高强又聪慧狡黠，她会逃，会顺着她能活的方向逃！

    宋楚渝看着湍急的河流，一抹脸上的雨水，甩了缰绳，顺着水流方向穿行在林中。

    满身湿漉的姜巍好不容易赶上自家王爷，却又叫他钻入林中，没多想也赶了上去。

    “王爷，此处大雨，又是山林，恐不好寻人，若不回别院先歇息，等虎贲军来了再搜山？况且先前裴穆洲已安排人来寻。”姜巍扯着嗓子大喊。

    “虎贲军何时到？”

    “这……再快也得三五日。”

    人多，行进自然不可能比得上他们两人骑马，姜舒狂奔三日，也得稍稍调整后才能整装出发。

    “那裴穆洲的人在何处？”

    “这……”下着大雨，没见除了他们以外的人影。

    宋楚渝不欲多言，便夹了马背在山林里窸窸窣窣探着，

    马儿沿着河水的流向穿行，离皇陵越远，雨下得越小，到下游时雨已经停歇了，可前方却是一条死路。

    “王爷，找了整个山头，还是未有所获，不若先回城问裴穆洲。”

    宋楚渝掐指算了时间，元曦失事那日便是皇帝驾崩之时，也就是七月二十一，距今正好五日。

    救援黄金期是三日，若三日找不到，希望又小了许多。

    别无他法，宋楚渝只好先回头，寄希望于裴穆洲那儿有消息。

    就在他转身之时，不经意瞥见死路尽头处有道暗色衣摆。

    他心头一喜，下了马往路的尽头跑去。

    姜巍还未反应过来，见自家王爷下了马，他也赶紧下马。

    还未跑过去，又见自家王爷从断头路的尽头处抱出一个玄色衣袍的孩童。

    因山林深处草木多葱郁，那道暗色衣袍在山林中不太显色，又在断头路上，若不往那处走，当真不好见着。

    “这是道袍！”姜巍惊喜道。

    宋楚渝伸手给他稍稍把了脉，眼中也带了些神采：“是，是道童。”

    宋楚渝看了眼怀中的孩童，他虽嘴唇有些皲裂，身上有些磕碰，但呼吸却是平畅，眼睫毛微微颤抖，像是累极了在做梦的模样。

    孩童似是被宽厚的臂膀抱得有些舒服，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挤出了个饱嗝。

    宋楚渝摸摸他的圆滚滚的小肚子，笃定在山中住了几日也没饿着。

    若没猜错，这便是她每回买些小玩意儿时都提到的小师弟清慧了。

    这么小的孩子能在山中生存得这么好，宋楚渝对凌霄子的尊敬又多了几分，同时心下也是狂喜不已。

    他这么小都能活，何况他那聪颖无双的妻子？

    他将道童递交给姜巍。

    “你先将他送回别院，本王再仔细搜搜。另外，唤裴穆洲到别院候着。”

    主子语气不容置喙，姜巍也无法拒绝，只好说了声“是”，便抱着孩童翻上了马背。

    哪知他一个没注意，上马时却将孩童颠醒了。

    清慧揉了揉眼睛，一时还分不清白天黑夜。

    那日他被水冲到河对岸，本想在那儿等着人来救，可一直下雨，他觉得越来越冷，只好不停朝前走，走着走着却发现离他漂落的位置越远，雨就越小，于是他就凭感觉走到了这里。

    他日日数着日夜星辰，知道已过了五日了，却没人来过。

    这五日里，他若无事便平躺在地上，若是饿了便打果子吃，山中有蛇，但他并不怕。

    因为师姐告诉他，只要山中无猛兽就一定能活下来，长得太好看和长得太丑的果子菌子不要吃，花花绿绿的蛇也不能吃，若是无事便躺平在地上养精蓄锐。

    他乖乖照做了，可是他的师姐呢？

    他“哇”地一声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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