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临帝国。

    城门外。

    “你们知道吗？那个孽种终于要被送到深渊之谷了！”

    “光明神在上，他活该被献给魔龙，皇室养他到十八岁已经仁至义尽了！”

    “就是就是，预言说他出生就是祸端，是灾厄，他会毁灭太阳！”

    “光明教会早就想杀了他了，要不是因为和魔龙的契约……”

    “可是魔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光明教会的人怎么不派人杀了魔龙？”

    “魔龙和皇室签订了契约，虽然不知道契约是什么，但每隔十年就要自愿送给魔龙一个具有皇室血脉的人献祭，上一次是皇室中的败类，这一回是出生就该死的塞西尔王子了。”

    “出来了！出来了！”

    “那个孽障被送出来了！”

    车辙滚动在石板路上，发出“喀拉”声，但这些声音全都被喧闹的人声覆盖。

    一架明显是关押囚犯的囚车中，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金发少年闭目蜷缩在笼子的一角。

    他身上穿着领口和袖口繁复的绣着蔷薇花的白色衬衣，下身是一条黑色的裤子，衣服和裤子很新，看起来是临时换上的，但周围的人群却并不这样觉得。

    “他身上还穿着那么好的衣服！”

    “皇室的人对他也太好了吧？这个妖孽！他可是预言中要毁了太阳的人！”

    “谁不知道太阳就是光明神的代表！他就是邪恶的异端！”

    “砸他砸他！”

    菜叶和石头不断从囚车的缝隙砸中闭目不言的少年。

    他身形极瘦，唇色淡得快要接近于白色，此时却依旧闭着眼睛。

    “咚”的一声，一颗尖锐的石子打中了他的额角，这让他眉头一皱，一道鲜血从他额角不断往下蜿蜒。

    大概是太疼了，他抿着唇睁开了眼睛，捂住了额头上的伤口。

    但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周围的人群议论声更高了。

    “天！你们看到了吗？他的眼睛一个是黑色一个红色！异端！异端！”

    “他就是异端！被受到诅咒的灾祸！”

    “太可怕了！他的眼睛太可怕了！”

    少年恶狠狠的冲着叫得最凶的人看了过去。

    那人被他看得浑身一个激灵，不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但又察觉到他现在像困兽一样被关在囚车上，他顿时胆子大了起来——

    “艹！你就是个祸端！你马上就要被魔龙杀了！我一点都不怕你！”

    这人握紧了手中的石头冲着少年狠狠砸了过去！

    “砰”的一声。

    石头落在少年肩头，让他瞬间皱紧了眉头，却没有哼出来一声。

    囚车缓缓往深渊之谷驶去。

    人群渐渐散开。

    少年坐在囚车之中，身上的衣服已经脏污不堪。

    他垂眸看着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来。

    额上的伤口血液已经凝固，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那双一红一黑的眸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你看，你为什么要忍着呢？只要接受了我，你就能把他们全都杀了]

    [你天生就该拥抱黑暗]

    [你是黑暗的生物，反正都是祸端，为什么不顺应自己的内心，成为黑暗的帝王呢？]

    少年仿佛没有听见这些似的。

    他眼眸微闪，指尖碰了碰额上的伤口。

    脑海中的那个声音还在拼命的诱惑他。

    那是魔鬼的声音。

    在被烦得不行的时候，他这才动了动干涸的唇，声音沙哑难辨——

    “所以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灵魂。

    魔鬼无比渴求塞西尔的灵魂。

    只有他知道，这个瘦弱少年的灵魂里究竟蕴藏了什么东西，只要一想到他有朝一日撑不下去求他，只要他应允了他的愿望，塞西尔的灵魂终究落到他的手中。

    只要想到这里，他就兴奋得直咽口水。

    [等价交换而已，与其这么憋屈的活着，被世界所憎恶，为什么不和我做一笔交易呢？]

    少年一黑一红的眼睛落在了囚车外面。

    除了押送他去深渊之谷的光明骑士，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他能够好好看看外面的风景。

    微风下，阳光炙热，他这种黑暗中的生物，也少有的感到了光明。

    “我不愿意。”

    他微微动了动唇，开口说。

    即便是死，他也想要灵魂属于自己。

    在经历了五个太阳五个月亮后，囚车停在了深渊之谷外。

    塞西尔一直被关在囚车之上，这五日只喝了一些水。

    光明骑士的人对他的憎恶更是深刻，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着被神抛弃的可怜虫，因为那个预言，更是对他没有一丝怜悯。

    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如今，被送往深渊之谷，被魔龙杀死，就是他的宿命。

    光明骑士打开囚车，冷峻的脸上全是厌恶——

    “死在魔龙手中，也算是你这个祸端为自己赎罪了。”

    “帝国和皇室会记得这一点。”

    少年嘲讽一笑。

    他身体虚弱，下车的时候差点摔了一跤。

    等站在地上时，光明骑士冲着旁边的人点了点头，随后冷淡的看了他一眼：“跟上。”

    少年没有多说什么，沉默不语的跟了上去。

    他们并不担心他会逃。

    一个从小就被关在高塔之中，什么都没有学过的少年，不过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不，他或许比普通人还要不如。

    因为身负罪孽，在高塔之上每天都会承受来自教会的鞭策。

    唯一学过的知识，便是光明神的教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塞西尔贵为王子，却还过得不如银临帝国的一个普通人。

    他拿什么逃？

    这次又走了两日，为了避免塞西尔因为身体虚弱死在半路上，光明骑士扔给了他一小块黑面包。

    他吃得很认真。

    也许是最后一顿。

    他自嘲的想。

    深渊之谷道路崎岖，周围更是没有一个人，这是魔龙的地盘，没有人敢踏足这里。

    光明骑士带着他走到一处高高的悬崖上。

    他眼神往下看过去，露出一抹厌恶之色。

    接着偏头看向塞西尔：“跳下去。”

    纵然心中已经有了准备，但当事实落在自己眼前时，难免还是会有触动。

    深渊之下，翻滚着黑色的雾气，像是要吞噬掉人的灵魂。

    塞西尔抬眸看了一眼外面的太阳，明亮的光线刺得他双目微微发疼。

    微风拂面，阳光灿烂。

    前路却一片泥沼。

    他要死了吗？

    大概是怕他胆怯的不敢往下跳，光明骑士抽出长剑，凌冽的反光划过塞西尔苍白的脸。

    他金色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跳下去。”

    长剑指向塞西尔，似乎在嘲笑他的“软弱”。

    塞西尔并不害怕死亡，他只是……有些留恋并不属于他的光明。

    高塔之上，他只能透过一个小小的窗户看见外面的景色。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沐浴在阳光下。

    魔鬼在他耳边低语。

    [塞西尔，你疯了？你真的要跳下去？那条魔龙就在下面等着你]

    [它会杀了你的，你甘心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

    [为了什么狗屁预言？还有皇室契约？关你什么事？]

    [答应我吧，祈求我吧，你难道不想变强吗？你难道不想把这个该死的光明骑士踩在脚下吗？]

    [答应我，你就能拥有一切]

    塞西尔没有回应。

    他抬眸再次看了一眼太阳。

    然后闭上眼，在光明骑士的注视之下跳进了深渊。

    风声在耳边呼啸，失重感让他有些心悸。

    与深渊相比，他就是小小的一粒尘沙，转瞬便消失不见。

    光明骑士看着那抹耀眼的金发消失在黑色中，收回了视线。

    可惜了，那么漂亮的金发，比神子的金发还要纯粹。

    却为什么有那样一双令人厌恶的眼睛。

    *****

    “滴答、滴答”。

    水声在耳边叮咚。

    鼻尖是花朵的清香。

    塞西尔从柔软的草地上睁开双眼，有些意外的看着眼前的景色。

    他落到了一处小小的水潭边。

    他本以为自己会直接摔死，却在距离崖底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感到浑身都轻盈起来，最后不轻不重的落到了一片柔软的草地中，只是因为太过虚弱，还是晕了过去。

    塞西尔抬起头。

    一黑一红的眸子有些警惕的环视了一圈。

    现在是黑夜，他的面前却有一汪清泉，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瀑布，流水正从上面倾泻而下，头顶的月亮又大又圆，能够让他看清楚很多东西。

    触手可及的地方，有一些透明的银色小花，泛着点点银辉，有些轻巧精致的美。

    他伸出手，捧起一握泉水，往嘴里送去。

    他喝得很慢，还有些莫名的珍惜。

    这里虽然是深渊之谷，但月明风清，竟给了他少有的安定感。

    只是……这份安定中，却隐藏了一个巨大的陷阱和危机。

    塞西尔很快便发现了潜藏在静谧夜色中的诡秘。

    太安静了……

    除了他的喘息声，还有一点微风泉水的声音，这里实在没有别的声响。

    “哗啦哗啦”——

    风声好像更大了。

    不、不是好像，是真的变大了。

    狂啸的风像突然拔地而起似的，一瞬间便吹得草叶都匍匐在了地上。

    塞西尔瞳孔微缩。

    他一头灿烂的金发在风中飞舞，像光线织就的缎带，泛着清冷的光辉。

    那双一黑一红的眸子里突然划过一道月亮般的银芒。

    是龙。

    它呼啸着翅膀，浑身银色的鳞片比白银和星星还要闪亮，在这样漆黑的山谷，像高悬的巨大月亮。

    这就是……巨龙？

    明明心生畏惧，但塞西尔却还是看得有些痴了，这样强大、这样美丽的生物，不是人人都能看见的。

    或许……死在它的手中，也是一种恩赐？

    “轰隆”一声。

    巨大的银龙停在了距离他还有十多米的地面。

    它停在了地上，塞西尔更觉得它大了。

    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他无端的感到一阵心悸。

    阴影打在他身上，像高山般。

    塞西尔咬了咬牙，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想逃，却发现这似乎是一件十分徒劳的行为。

    银色的巨龙在月光下像一座秘银般的宝藏，它身上的鳞片像波光粼粼的湖水、月色中的星星，美丽精致。

    但这份美丽却同样代表了强大和危险。

    [怎么是银龙？魔龙不是黑色的吗？]

    魔鬼先是疑惑，但紧接着便又开始吼叫。

    [你疯了吗？竟然不跑？！你真的不怕死吗？]

    魔鬼还在诱惑他。

    [你不想跑，难道是想跟我做交易？]

    [可以，你的灵魂值得这个价]

    [你想杀了它吗？]

    塞西尔仰头。

    看着这只会要了他性命的巨龙，一黑一红的眸子里神色复杂难辨。

    塞西尔在看龙。

    龙也在看他。

    巨大的银龙眨巴了一下眼睛，那双对于人类来说太过巨大的眼睛落在了塞西尔那头璀璨的金发上。

    亮晶晶的，有些好看。

    巨龙总是贪婪的喜欢一切亮晶晶的东西。

    宝石、金币、钻石……

    塞西尔的那头金发比光明神殿的圣子还要华丽璀璨，银色的巨龙看得眼睛越来越亮。

    不错，她很喜欢。

    巨龙低下头，往塞西尔身前凑近了些。

    银色的巨龙离他越来越近，它太大了，压迫力也成百上千的在叠加。

    他甚至能看到巨龙那过分尖锐的牙齿。

    [来吧，答应我吧，]巨龙离他越来越近，像是要一口吞掉他，魔鬼的声音在脑海中盘旋，[一个交易而已，你难道真的不怕？]

    [不过是灵魂而已]

    银龙在离他还有一臂的距离停了下来。

    塞西尔捏紧了拳头，闭上了眼睛。

    能够死在这样美丽的生物手上……

    结束他并不应该存在的一生……没有想象中难以接受。

    只是……

    他直视着这头漂亮的银龙。

    只是还是有些不甘心。

    魔鬼迅速窥探到了他这一刻心灵的缝隙，诱导般低声说：[答应我……答应我……]

    [你还是想要活下去的……]

    塞西尔抿紧了唇。

    [休想]

    他闭上了眼睛。

    但很久他都没有感受到半点痛苦。

    他有些疑惑的睁开眼睛。

    巨龙的爪子正悬在他的头顶，塞西尔瞳孔一缩，难道这头漂亮的龙不想咬他，只想用爪子杀了他？

    很快他就知道了答案。

    巨龙的爪子轻轻的在他头上点了点，他被推得一个仰倒，不受控制的摔到了地上。

    手掌撑在地上，塞西尔听见了银龙的声音——

    “头发漂亮，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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