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艰难地活过一天。

    慕时像往常一样，缓缓地从床上撑起身子，然后动作迟缓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做完这些简单的动作后，慕时才将目光缓缓投向屋外。灿烂的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缓缓地洒落在地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这美好而宁静的一幕，缓缓地映入他那早已空洞无神的眼眸之中。

    身上的疼痛和过往血腥的记忆似乎都在这一刻渐渐消散，仿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上天对他的怜悯与救赎，时间也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起来。

    此时九点四十二分，四十五秒，身体的残缺让慕时的精神变得极为敏感，他甚至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每一分每一秒在心头跳动的节奏。然而，就在这时，慕时的身体突然开始发热，体温迅速升高，紧接着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与此同时，他身上原本受损的接口处也开始渗出血迹，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吞噬着他的身体。此刻，他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一种强烈的无力感和失控感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醒了！醒了！父亲大人的病情又发作了，快去叫人！\"

    \"快快快……赶紧……把父亲大人搬到生命之泉那边去！\"

    一阵嘈杂的呼喊声在耳边响起，慕时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景象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与此同时，突然有几个精灵冲进来，她们动作轻柔而谨慎地抬起慕时的身体，慢慢地朝着外面走去。她们的目的地是生命之树下的生命之泉。

    最终，慕时被小心翼翼地放置在生命之泉上，然后在精灵们焦急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地向着湖中心漂去。慕时就这样静静地漂浮在湖水上，身上的温度也开始逐渐降低。

    再一次感受到身体重新的支配后，慕时才缓缓的开口道：

    “青虞，你说我是不是要死了...”

    载着慕时的青牛默默地在水面上行走着，它默默地低下头，将脑袋埋进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哞”叫。

    慕时听到这声鸣叫后，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陷入了沉默。他抬头望着天空中那茂密的树叶，回忆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最后脸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然后，他低声自语道：

    “我做了很多很多，也经历了太多，这一路上不被理解，遭受着众人的误解，孤独地前行，无情地杀戮，独我，严格...逼迫。让很多不该做的事情给那些不该做的人做，这一生也不被理解，也从未想过理解别人...”

    “这一切都像凝聚起的沙子，不断筑起了瑞城的秩序，在上一世的这个时候，我逃到了另一座尚存些许秩序的城市。那时候的瑞城只是一个小城，没有那么高的军事力量，也没有那么多人才，也没有厉害的异能者，甚至很少有反抗的能力，所以在觉醒开始不到一个月的时候，就被失控者毫不留情地摧毁了。”

    “那个时候的我，无能为力，也什么都没做，只能带着母亲和妹妹逃离那个地方。毁灭，逃窜，从一座城市逃到另一座城市，不断面临着毁灭和逃亡的困境。最终，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那时的我终于成长了...最后，我一无所有。只剩下复仇。”

    “我亲眼目睹了人类道德的沦丧和堕落，在经历绝望后落入深渊，再次理解到绝望两字的含义，直到死亡的时候，我以为就会这么结束了。本以为一切都将画上句号。可惜...我又活了下来，获得了一次重生的机会，重生后的我，选择暂时忘记绝望，用一切能用的手段，亲手筑起了瑞城的秩序。”

    “我做到了这一点，让瑞城有能力多撑几天，而且我所带来的改变并不止这些，而是让四十三个城市依旧还存在着秩序。”

    “我也满足了...然后现在的我也快死了...”

    “青虞，你说我做的这一切有意义么...”

    “哞...”青牛不情不愿的支吾了一声。

    慕时听到后，反而笑了起来，并说道：

    “哈哈...你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胡话...我一直都很清楚，哪怕是现在的瑞城，等到挺过了超人灾难的初期阶段，想要继续维持社会秩序，仍然希望渺茫。无论是食物资源，还是军事力量...只要经历一次兽潮，大概率就会全面沦陷。即便苏沐曦能够撑得过去，之后何石也许也能勉强坚持下来，但仅靠他们两个人远远不够。”

    “若是没有第二次对渊域实施核打击，依旧没有用...”

    “即使我创造出了精灵，成功阻止了来自北方的渊域威胁。但瑞城面对的还有东面与西面渊域的异兽。南面的河水暂时不用担心这些，但依旧是个有威胁。”

    “哞……”青牛默默的听着，再次支吾了一声。

    听到青牛这句话，慕时逐渐回想起属于自己的过往种种，最终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手握圣剑的小女孩身影，是自己让她背负了本不应由她承担的责任。最后慕时与那时候的苏凰一样，缓缓呢喃道：

    “所以我现在可以死了吗？我已经累了...”

    牛停下了脚步，它那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变得无比迷茫，就这样木然地驻足在原地，过了许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道低沉的声音：“哞......”

    “哈哈，知道了......你和我当时一样无情啊......即便如此，还是要我坚持下去。好吧......把我运到岸边吧，最后我想去瑞城看看......”

    慕时的声音在风中飘散，仿佛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

    青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岸边走去。它的背上驮着慕时，一步一步慢慢的朝着外面走去。

    与此同时，在精灵之树的旁边，一个留着双马尾的小女孩静静地站在那里。她的手中紧握着一把近乎红色的圣剑，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光芒。而在她的对面，则是无数手持武器的精灵们，她们神情严肃，严阵以待，因为她们清楚地意识到，这个小女孩来者不善。

    “出来！慕时！给我出来！”

    苏凰倚着圣剑站在这里，然后朝着里面声嘶力竭地嘶喊着。

    此刻的她，已不见昔日的勇猛，身上原本闪耀夺目的金色盔甲变得残破不堪，仅剩下几片白色带着血液的鳞片，勉强证明着它曾经的辉煌。鲜血早已染红了她的衣裳，甚至连她的发丝上都沾满了尘埃和血迹，满脸尽是疲惫与鲜血，但内心的愤怒却始终支撑着她来到此处。紧接着，她对着那漫天飞舞的精灵们，再次发出了一声怒不可遏的咆哮：“慕时！你这个叛徒！给我滚出来！”

    就在这时，一头青牛驮着身披黑袍的慕时，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凰一眼便望见了青牛背上的慕时，她全然不顾自己身体的疲惫，举起圣剑颤巍巍地指向慕时，泪水如决堤般涌出眼眶，口中不停地咒骂道：

    “叛徒！！叛徒！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都死了！全都死了！苏慕曦，唐思思，刘素谨...全部都没了！为什么你要离开瑞城！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是你要我坚持的！为什么反而你走了！”

    “我做到了！我保护了那么多人！战到最后！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死了！！”

    “如果是你的话...你在的话！说不定一切都还有救！！！为什么你这么强！！却要抛弃我们！”

    她的声音蕴含着无尽的愤怒与仇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撕裂开来。历经了如此之多的磨难，亲眼目睹了瑞城的毁灭，她所熟知的朋友们再次离她而去。

    如今，她身边仅剩下这个曾经背叛了所有人，给予过她希望却又将其彻底粉碎的家伙。思绪至此，她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无法抑制地放声大哭起来。

    “啊！！！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呐喊声中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慕时！你该死！你该下地狱！！！你永远该活在痛苦中！！”

    一旁的精灵们皆如临大敌般凝视着苏凰，在她们眼中，这个小女孩的威胁远远超过那些凶猛的异兽。

    此刻，听到所有人都死了的信息慕时一时间愣住了，直到最后听到对方的诅咒后，慕时才回过神来，他静静地注视着已然崩溃的苏凰，一切都知道了。

    上一次听到这种诅咒是什么时候了？

    他原以为自己早已对这种咒骂和愤恨产生了免疫力，但当他此刻望向这位被自己强行灌输生存信念、迫使其继续苟活于世的小家伙......

    这种......在家园毁灭、无路可去的绝望，以及对世界的怨恨......他见过。但他只在那些无能逃跑的人身上见到过。

    此刻，慕时浑身颤抖地从青牛背上慢慢走了下来，一旁的精灵们想要上前搀扶，但却都被他给制止住了。就这样，慕时拖着那仿佛灌满了铅一般沉重的双腿，一步步地朝着苏凰走了过去......

    慕时缓缓开口说道：

    “对不起......”

    已经是他两世以来第二次说出这三个字了，而上一次，则是对着他自己的妹妹。

    一直以来，他都始终坚信自己从来都不曾亏欠过任何人......然而，这一次却是个例外......

    苏凰听到了这句话，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男人。

    突然间，她伸出双手，猛地朝着慕时抓了过去，紧接着用力将其按压在地上，死死地掐住了慕时的脖子，并歇斯底里地怒吼道：

    “对不起有用！！？一切都没了！你还活着！你为什么还活着！！！”

    就在这个时候，慕时缓缓地抬起头来，目光凝视着眼前的那个小家伙，但却并没有开口说话。然后，他伸出手，解下了遮盖在头上的那块遮羞布。

    当遮羞布被揭开的瞬间，苏凰的视线中展现出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慕时的脸上布满了狰狞可怖的抓痕，这些伤痕交错纵横，仿佛是被什么锐利的爪子划过一般。与此同时，他的脸部还带着扭曲的腐蚀伤口，让他原本的面容变得面目全非。尤其是那只唯一剩下的空洞眼睛，更是增添了无尽的恐怖氛围。不仅如此，在他的脖颈旁边，还传来了魔械机械发出的不稳定的鸣叫声音，似乎在暗示着某种危险的存在。

    这凄惨的一幕完完全全的裸露在空中。

    苏凰被这一幕吓到，不由自主地向后退缩了好几步。

    而慕时也慢慢地站起身子，身上沾满了泥土，他的黑袍随着起身的动作滑落下来。接着，露出了那双严重变形的双腿，以及那只断掉的惨不忍睹的手臂。

    很难想象，如此多的残缺和伤痛竟然会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体上。

    苏凰惊恐的支吾道：

    “你...”

    慕时用沙哑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哀伤。

    \"那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个普通的人啊......我以及把我能做的都做到了......\"

    苏凰瞪大双眼，满脸难以置信，口中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明明......只要你在......”

    然而，慕时却并未回应她，他艰难地弯下腰，捡起草袍并重新披上。就在这时，一声低沉的牛叫传来——那是青牛发出的声音。它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异样，缓缓走向慕时。

    “不是的......”苏凰的眼神彻底变得空洞无比，就连最后支撑她的怨恨与愤怒也消失，她绝望地望着慕时，最终将目光投向天空。手中紧握的圣剑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脖颈砍去，鲜血四溅，随后她便倒地身亡。

    慕时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目光停留在苏凰死不瞑目的双眼上，许久之后，他缓缓闭上自己仅剩的一只眼睛，默默地伫立在原地。

    “青牛...带我去瑞城看看吧...我只是去看看...只是去看看。”

    “哞...”

    此时青牛默默的载着慕时向外一步步走去。

    而在青牛的身后，一群精灵们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有些精灵想要开口挽留慕时，但却被一旁的阿尔法制止了。阿尔法的眼中闪烁着泪光，她默默地看着青牛和慕时的背影，最后缓缓低下身子朝着青牛载着慕时离去的地方缓缓跪下...

    与此同时，天空中原本悬浮着的其他精灵们也纷纷降落到地面，向着那个地方跪下，最后所有的精灵都跪在地上。默默的为其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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