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季静不是没有想考艺术学校，但她最终没敢跟李兰君提。

    一是因为虽然自己喜欢画画，但从来没有报过专业的培训班，都是自己瞎捣鼓，从来没有真正入门过。

    高中学业加上从零开始专业学习，她没信心，不敢赌，直接选择了放弃。

    二是因为，在这个时代，艺考总被认为是成绩差的学生不得已而为之的路，连带艺术班都好像是差生聚集地。

    后来的季静当然知道自己是错得离谱，校友会校庆日多少功成名就的校友都是这些艺术班出来的，自己却狭隘的抱着那点文化课成绩自觉高人一等，多么幼稚可笑的认知。

    这一次她当然不会再这么想了。

    但是根深蒂固的李君兰还是很难说服的。

    “画画的哪有几个能糊口的，不全都是穷困潦倒郁郁不得志的！”

    这是李君兰每次看到她拿着画笔写写画画时，都会絮叨的话。

    曾经的季静也是多多少少受了点影响，所以才始终不敢下决心。

    这次她自己是坚定了，可也还得想点办法说服老妈才行。

    首先，就得在高中之前，先专业入门。

    季静把画架画板拖回家，拿抹布收拾干净以后，就开始琢磨接下来的计划。

    距离高中开学还有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她记得高中的美术班是中考特长生才能进入的，她只能先进入原来的班级，高三的时候再去参加艺考。

    但是高中是寄宿制，在校的时间肯定是没时间给她练画画的，她得趁这一个半月赶紧入门。

    最快的方法肯定是报个素描班，但是——

    季静按回忆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带了密码锁的小铁盒，打开，从里面拿出自己存的零花钱。

    钱不少，厚厚一沓，这让手机支付习惯了的季静还有点怀念，不过，币值除了一块的就是五块的，还夹杂着一堆硬币，看着厚，全数下来也就只有37.8。

    这点钱，报班是不可能了。

    老妈又刚为她支出去一万多的学费，这会儿再让她拿钱出来给自己报班，更是门都没有。

    思来想去，季静还是决定先去趟书店，从自学起步吧。

    她拿上钱和车钥匙，蹬着自己那辆黄色小自行车就往记忆的方向出发了。

    她也没去正规大书店，而是骑车到了初中后门的一个小书店，她初中时代的盗版漫画几乎都是从这里屯的，非常实惠。

    门口藤椅的躺着的胖大叔，一看是季静这个老主顾来了，扬着手里的蒲扇笑眯眯地招呼她：“嘿来的正好哎，叔刚进了套新漫画。”

    季静锁好自行车，走进店里：“叔我今天不买漫画，我想学画画，你这有没有教素描漫画的那种书啊？”

    胖叔略一思索，往最旮旯的书架上找起来。

    他这书店很小，总共也就几十平，简陋的书架围着墙摆了一圈，左边是教辅材料习题册，右边是言情小说和漫画，季静初中那会几乎每天放学都要在这里泡大半个小时。

    没一会儿，胖叔就拿着两本书过来了，一大一小，大的薄本是《素描基础》，小的厚本叫《0基础漫画入门手册》，两本书都落满了灰尘，看起来相当陈旧。

    季静接过来，稍微翻了翻，《素描基础》基本就是一些几何和静物的临摹图片，配合着简单的讲解，另一本则像是日本那边过来的盗版书，开头几十页都在讲勾线笔、网点背景这些非常古老的漫画工具。

    季静感觉她应该是用不上这些的，就只选了前一本。

    胖叔挺实在，说自己这本来也是卖不出去压箱底的，五块钱便宜给她了。

    比想象中花费还少，季静相当开心。

    回家路上，她还顺便拐去小商品城，采购了点素描纸和铅笔橡皮。这些东西比书贵多了，尽管她已经挑最便宜的买了，还是一下花出去二十大洋，资金缩水到11块钱。

    季静有些哭笑不得，放在昨天11块钱好像只够买杯咖啡的，今天却成了她全部的财产。

    一路骑车回家，又一口气爬上六楼，季静热满头大汗，打开风扇瘫在沙发上，歇了大半个小时才缓过劲儿来，然后就去整理买回来的东西。

    她从抽屉里拿了个本子，简单地写了个规划。

    虽然没有报过美术班，但学习流程她大概还是知道的，她打算先按照书上的步骤来练临摹，每天上午来做这件事，下午就临摹自己之前囤的各种漫画，当个消遣。

    有过高三全力冲刺却崩断了神经的教训，季静这次并不打算把自己逼的太紧。

    但是，无论她想的多好，架好画板钉上纸，拿起笔来，实际去做的时候，季静发现，入门的这个过程，真的很痛苦。

    她已经有二十年没有拿过画笔了，现在这一笔画下去，丑的她都要崩溃了。

    小孩子之所以学东西快，是因为小孩子审美还没成型，稍微会点就对自己特别满意，再加点表扬那是越来越有干劲。

    可季静呢，她已经有相当稳定成熟的审美了，再去看自己忙活了快一个小时画出来的那团黑漆漆的不明物体——

    她简直大受挫败！

    收纸，团球，扔进纸篓，重新挂纸，下笔，季静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始尝试。

    傍晚时，季静的正方体才渐渐有了点阳间模样。

    她在画纸上认真标下今天的日期，然后就收了画具，算着时间，一头扎进了厨房。

    李君兰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时，忽然闻到一阵奇怪的清香。

    怎么家里会有饭菜的香味？

    “妈，你回来了！”

    季静听到门响，摘了围裙就快步冲到玄关，去接李君兰手里的东西。

    菜，纸巾，洗洁精，在这个外卖还没有兴起的时代，李君兰一直靠着自己小小的身躯每天蚂蚁一样从超市往家中搬运这些生活必须品。

    四十有余的她提着这些东西一口气爬六楼，着实不轻松，此刻精炼的短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衬衣也都贴在身上，满脸通红，气喘吁吁。

    季静鼻子一酸，赶紧把东西接过来。

    “哎，妈，以后咱们家这些东西我去买吧，反正我放假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你上班就够累了，下班了就赶紧回家歇着吧。”

    李君兰闻言颇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最讨厌逛超市了？平时喊你跟我一块去逛个商场都要你命了，还让你自个儿去超市买东西？”

    她一边换鞋一边眼神狐疑：“你是又想买什么东西了？我告诉你你老妈刚给你交了学费大出血啊，太贵的东西你可别想。”

    季静简直是哭笑不得。

    公司超市厨房女儿幼儿园，几点一线每天兜兜转转忙碌个不停的季静这才想起来，小时候的自己确实懒得可怕。

    也不能说是懒，那会儿她确实是太沉迷漫画小说那些，暑假也好放学的闲暇也好，可以说是抓紧一切时间去做这些自己喜欢的消遣。

    以至于，现在季静搜肠刮肚地去回忆，竟然想不到她陪李君兰逛超市的画面。

    在老爸常年出差的漫长岁月里，她这个没良心的居然从来没有帮自己亲妈分担过一点家务，就这么心安理得得躺在房间里，等着她亲妈陀螺一样从单位转到厨房，做饭伺候她。

    季静快要被巨大的愧疚感淹没了。

    她把东西放到一边，拉着李君兰到茶几旁。

    “妈，以前是我太不懂事了，现在我长大了，能帮你分担了，你不用自己一个人硬撑了。”

    李君兰一愣，映入眼帘的是两道小炒菜，锅里闷着米饭的米饭也散发着清香，下班回家时，饭菜已经摆在桌上，这事是她一直期待却从来没有奢望过的。

    当妈的，全心全意为了女儿付出，本来也是天经地义。

    而且她总觉得自己活的辛苦，总不想让女儿步自己后尘，总想着能让她多懒一时是一时， 可今天，女儿却突然一夕之间就长大了。

    李君兰鼻子一酸，眼圈就红了。

    可嘴上并不饶人：“你怎么自己在家瞎捣鼓，煤气关了吗，油盐放对了没，你不会就别乱弄浪费粮食可不好的。”

    季静笑着帮她拿了湿手巾擦手，又把她拉到桌旁坐下。

    “绝对得您真传，妈，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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