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白日，但租住的地方简朴，窗户不像赤阳教那样用特制的窗户纸糊着能够透进外面的日光，为了保暖只能用木板钉上，屋内光线十分暗淡。

    几句呓语过后，屋子里十分寂静，落针可闻。

    唯有影九的呼吸声还算得上清晰，让这间屋子有点人气儿。

    影一愣在床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影一、哥。

    叫的确实是他没错啊。

    他凑近了去看人，拿手在影九脸上晃了晃。

    没反应，还在睡着。

    这是在梦里叫自己名字？

    是巧合吧？

    或许是影九做了什么梦，所以才叫了自己的名字？

    影一心里有些乱，兀自给这事做着解释，可怎么都解释不通。

    一个人会在睡梦中这么自然地叫另一个人名字吗？

    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兄弟之间吗？

    奇怪，好生奇怪。

    一颗向来波澜不惊的心随着情绪的起伏而砰砰跳动着……

    脑子里想了很多，终究也没个定数。

    他站在床前愣了好一会儿，还是床上的动静将他的神思唤了回来。

    是影九翻了个身，把被子又掀了。

    这一打岔，影一没再思考下去，将屋里的烛台点了，拿着烛台照着去给他盖被子。

    “怎么和小孩似的，睡觉这么不老实。”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拉过被影九压在身下的被子给人盖严实，可视线只是稍微错开一点，一个熟悉的物件就明晃晃的出现在他眼前。

    烛台的火光太明亮了，将绷带上的字照得亮堂堂的。

    那么明显的一个“壹”字。

    影一陡然睁大了眼睛，看着影九手上攥的东西，好像有惊雷炸在耳边，把他整个人都炸傻了。

    这黑色绷带正是影十一当初看到的那条，如今终于出现在它原本的主人眼前。

    影一再也不能用巧合那样的借口来给影九解释刚才的梦话。

    若是梦里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是巧合，那特意收集了他的东西也是巧合吗？

    他撞破了影九的心事，还是关于他的。

    烛光下少年睡得惬意，因着侧躺的姿势，枕头压着肉乎乎的脸颊，往日里能说会道的小嘴被压得微微嘟起，好似对一切都无所察觉。

    只有睫毛轻颤了两下，但影一心太乱了，根本没有察觉。

    影一看了看熟睡中的影九，又看了看他手里紧紧攥着的黑色的绷带，心乱如麻。

    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纠结、震惊、无可奈何的心情了。

    他还记得这条绷带。

    那时候他还不是暗阁的二把手，只是刚刚在影卫的试炼中夺得魁首，被姜岩举荐到还是少主的楼惊御身边保护他。

    楼惊御虽然为人强势冷漠，说一不二，但惜才也大方，看见影一惯用绷带缠腕，便送了他一条做工上乘的韧性丝带，材质特殊，就算夏季绑在腕上也不觉得热。

    影一当时得了赏赐，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也是高兴。

    因着黑色常见，怕与其他人的拿错了，还特意请明月在上面绣了这个“壹”字。

    用了两三年才替换下来，一次任务中被划烂了，只能废弃。

    没想到被影九捡回去了。

    这象征着什么已经显而易见了。

    影一纳罕，影九他怎么会对自己存了这种心思？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为什么是对他……

    心里百味杂陈，难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手里烛台一时间都觉得有千斤重，影一心里微微叹气，还是没把人叫起来问清楚，自己离开了。

    门被关上的一瞬间，床上的人睁开眼睛，眼里哪有刚睡醒时的慵懒，反而十分清醒。

    影九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烦躁地坐了起来。

    那南疆人用的迷药和当初影十一在京城遇上的是差不多的，从京城回来后段春回就据此调制出了解药。

    为了防备这些阴招，影九这次过来带了解药，一回来就吃上了。

    段春回制的药自然有保障，影九吃上没多久脑子就不迷糊了，躺在床上精神百倍，盯着那黑色的绷带出神了好久。

    他本想去找影一的，却正好遇上人过来。

    脑子一热，不知道为何就这么装睡了。

    他没想到影一会给他盖被子。

    这样亲密的、充满关怀的动作让他心里一热，不自觉叫出他的名字。

    却又只能将错就错当做梦中呓语。

    然后陷入静寂，影九都觉得那一瞬间屋里的空气都变得凝滞起来。

    他在被子里攥着那团绷带，心都揪了起来。

    可是一句话出去了，连同心都开了个洞，里面的欲望蜂拥而出，还想再试探。

    于是故意翻身，露出了那条绷带给影一看。

    他的心何尝不是一团乱麻，不知道那一刻是哪里来的勇气，不再顾虑那些旁的事情，只想坦白自己的心意。

    借由这老旧的物件，展现自己已经为他坠落的心。

    “哥，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呢？我吓到你了吗？”影九喃喃，自言自语。

    他想过影一可能会将他叫起来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事公办，冷着脸质问他，甚至以违反影卫守则的理由去惩罚他。

    却没想到那人静悄悄的直接走了，只是微微叹息罢了，竟不扰他好眠。

    仔细想一想，也是预料之中。

    又是这种不经意间露出来的温柔，最容易让人沉溺。

    影九觉得自己陷得更深了。

    扑通仰面倒在床上，影九长长吐出来口气，不知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刚才，终究还是有些莽撞了。

    ————

    晚上吃饭的时候，影九没看见影一。

    “怎么没见影一哥啊？”他问旁边的影五。

    该不会是因为那事尴尬吧？

    可影一不像这样的人啊，他面对问题是不会逃避的。

    “哦，那两个南疆人不是抓回来了吗，听说审讯审出了不少东西，为了以防万一，影一去布置剩下的事情了，暂时不能让旁人知道是咱们赤阳教出手，总得把这一潭水搅浑才行。”影五回道。

    影九点点头，只好自己先吃饭。

    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吃到最后影一才过来。

    “哥。”影九叫了声。

    影一点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严肃的表情，目光却在和影九相接的时候回避了半分。

    影九的心像是被泼了盆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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