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也出了旧世界的门,而旗会也在一两句的插科打诨后静了下来。
冷血指节中夹着的烟沉静地放着,它的主人任由那阵白雾袅袅升起,融进了严肃起来的空气里。
历来说话极少的冷血忽而沉声说道:“如果现在的中也,是从另外一个世界远道而来的。那么。他去了哪里?”
这个世界的中也去了哪里。无人能够答得上这一题。
假如他们的中也此时抵达了另一个世界,得知旗会已经死亡、自己的朋友早川“并不存在”这一消息。
他会怎么想?他该怎么办?
“不会很久。”早川斜过脸,突然说道。
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齐齐望过去,钢琴家对她的主动开口颇感新奇:“为什么这么判断?”
门柄的方向忽然响起了一记轻微的声音。
“……直觉。”早川瞥了一眼声源位置,嘴角抿起,她飞速说道:“如果没有比这一想法更好的结论,我想……不论是哪个中也,他都是中也。”
她话音刚落,旧世界的门再度被推开,中也站在门口,方才流露出的情绪波澜已然被全数收敛。
“说的是呢……”信天翁说道。
钢琴家定了定神,呢喃一般道:“‘不论是哪个中也,中也都是中也’吗……没错,难道另一个世界的中也,就不再是中也了吗?在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的情况下,总之,至少先为中也庆祝完这场生日宴会吧。”
没人有反对意见,全部都达成了一致。再度踏进旧世界的中也歪了歪头,说道:“……我打扰到你们了吗?”
“介于中也刚刚跟我们说的事迹,”几人交换了一个视线,外交官故意板着脸说:“所以,我们郑重决定——”
“呼。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原谅我……说吧,要怎么配合你们把……”中也的拳头握了握,声音越来越小。
“——决定刚刚中也赢的那局不作数!”外交官的话几乎是字追着字赶出来的。
“哈?!”
“好歹也听外交官把话说完啊!”信天翁叫道:“哼哼,再来一把,中也可不要想着用什么理由来躲过成为台球比赛的输家喔!”
中也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露出像哭一样的笑容,而后又像是释怀了一样,捂着眼睛嚷道:“才不会输给你们呢!一群混蛋!”
笑意再度从四面八方的空气里氤氲开了。
今天的第二场台球比赛正式开始。方才的一切局促早已消失不见,对于中也而言,仿佛缺失的两年时光从不是生命隔着墓碑的距离,仿佛它们从不存在,而对于旗会而言,他只不过是幼时的中也短暂地迷了一段路。
台球掉到地上的声音,香槟开启冒泡的声音,叫闹声、欢呼声、喧哗声,像浪潮一般淹没了这里。
“酒洒了啊啊啊——”
“即使是对手也想要称赞的好球啊可恶!”
“来干杯吧!就算主客还不能喝酒只能够用饮料来替代——”
“……”
而后,高脚杯碰撞的声音在室内骤然响起,角落里的早川也举起了手里的牛奶杯。
所有人都说道:“生日快乐,中也。”
欢愉声就像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也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散场的,他许久没有这样地放纵、放松过了。
而后是赛后结算。
胜利者能够拥有奖品,这是他们一直以来的规则。
中也打台球的技术没有半点生涩,他一向精于此道,这一次也毫无疑问是他摘得了桂冠。
“奖品率先保密,”钢琴家温和地说道:“等散场后再给你。”
他点了点头,正想说没有奖品也是情理之中,忽然,角落里的少女叫住了他:“中也桑。”
中也顿了一下,握着球杆,往后望去。
“能借用你一点时间,和你稍微谈一下吗?”她说。
自然是可以的,可是,谈什么呢?即使会对旗会抱以羞愧、自责等情绪,但实际上,他依然知道,他们之间流淌着如亲人一般的羁绊,不论是在哪一个世界,都是如此。可面前的女孩完全只能算是陌生人。
一方面,他感谢她的出手相助,让旗会完好无损地活了下去,另一方面,他又实在不知道如何对待她。另一个中也呢?他又是如何和她相处的呢?他不知道。
“啊……”他应了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
到了便于两人密谈的位置,少女径直递过来了几瓶流光溢彩的药剂:“这个,就当作送给中也桑的生日礼物好了。”
中也愣了一下:“但是……”他想说纸袋里已经有一份礼物了。
“嗯,我知道。”她轻盈地应了一声:“这是送给你的。”
他莫名懂了少女的意思,那份礼物是给“中也”的,而这份药剂是给“中也桑”——是给他的。
“希望你不要介意,因为时间仓促,我想你也许并不会在这个世界待很久,所以保险起见,以防准备礼物错失时间。这是我的异能力,即使是濒死状态也可以完全恢复的治愈药剂,我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带过去那个世界……但,试一试吧。”
“……谢谢。”
早川想了想,说道:“如果中也在意的话,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少女的视线在虚空中流转了一圈,咖啡色的瞳仁在灯光下浅而发亮:“嗯……那就,在那个世界里,太宰和中也的关系怎么样?”
“太宰?”中也下意识臭着脸说:“那个混蛋啊,不怎么样。他是你的什么人?”
“果然吗,哪个世界都不曾改变掉的关系。”早川像是无奈一般,笑了笑说道:“他是我的什么人……和旗会与中也之间一样,是家人,他是我的哥哥。”
中也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困惑“那个混蛋居然也会有家人?”还是“我居然和他的家人关系如此好?”,又或者这二者其实都有,毕竟两者都过于魔幻。
“哥哥其实是很温柔的人。”早川顿了一下,见中也表情越来越扭曲,她斜过脸,扭转了话题:“嗯。总之,我猜测中也也许正在经历‘灵魂对换’,我想只要哥哥发现了其中秘密,他就一定会想到解决的办法。”
“……”中也点了点头,如果是太宰那只诡计多端的青花鱼,的确是没什么他算计不到的东西,正是这样才让他感觉的倍加棘手——简直是个滑不溜秋的祸害。
事实上,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这么认真地笃定。即使对方是太宰,他也不见得能够掌控这种神乎其神的技术,但两人好像对于太宰有着超乎寻常的信任,甚至于到了几近盲目的地步。
“快看快看!!中也此时的表情,特别值得珍藏哦!完全扭曲起来了呢!”不远处的外交官兴致勃勃地说道。
“……第一次听到兄控的发言,也相当震惊吧,中也……”外科医生虽然不知道他们在交谈什么,但大概也能猜测出和太宰有些关系,他刻薄地说道:“就算是解剖她的脑袋,我都毫不怀疑,里面只会出现一些不出人意料的产物呢……”
“……”
这场密谈并没有交流很久,早川早早地掐断话题。而后便是混沌的午后,中也和众人说了很多的话,从他们离去后到自己快速成长起来的几年,手里的部下、引以为豪的宝石线、还有在欧洲出差的诸多趣事,大家认真地听着,偶尔摸摸他的头、夸奖他做得不错。
后来,信天翁开着那辆火红色的机车,载着他飞奔了几条街,他们一起给中也挑了一顶全新的帽子。中也学着冷血抽了几口烟,被呛得直咳嗽不停,又在外交官的怂恿下喝了几口香槟酒,谁知酒量完全算不得好,迷迷糊糊地,嘴里断断续续哼着醉话。
一行人一直闹到了深夜,零点的钟声抵达之前,中也心里有个声音忽然说“要回去了”,迷醉的酒意顿消,就像辛杜瑞拉的水晶鞋会停留在楼梯上,中也也不会在这个世界久留。他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要走了。”他想说这句话,但不知怎么,也许酒意作祟、也许情绪作祟,往日的洒脱就像被席间被挥洒掉、饮用掉的酒液,所剩无几了。那几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感受到,大家一直都在温柔地注视着他,没有任何的怨憎,是如汪洋一般的平和与包容。是家人的眼神。
——“你们不怪我吗?”中也其实想这么问,而就像“我要走了”一样,是说不出口的字句。
“难得见到你这样的表情啊,或者说今天见到的‘意料之外的中也’格外多。”深夜的街道上,风轻盈地吹着,钢琴家依靠在旧世界的台球桌上,递给了他一个信封:“中也,这是战利品喔。”
中也怔怔地接过了那封信。而后那些声音逐渐地远去、如风如雾般飞速地往后褪去。
“继续向前走吧!中也——”他最后听见信天翁冲他叫道。
再度醒来时,身边只剩下五座孤零零的墓碑,没有被其他的灵魂替换掉,只有他躺在陵园里,睡了很漫长的一个觉。
“是梦啊。”昏沉的夜色下,风吹散了花束的清香。中也站起身来,揉了揉眉心:“我居然真的会做梦啊……”
墓碑之上,赫然刻着钢琴家、外科医生、冷血、外交官和信天翁的名字。
“也是,他们怎么可能——”
忽然间,他感觉到手心里正攥着什么东西。
中也低下头去。那是一顶全新的洋帽、一个牛皮纸装的信封、几瓶流光溢彩的药剂。
“这是……”
——“中也,这是战利品喔。”钢琴家的声音犹在耳侧。
他拆开了那张台球比赛上醒来的奖品,纸袋里装着一张照片:台球厅里,他被昔日的同伴簇拥起来,正茫然地直视着镜头,大家的脸上都噙着淡淡的笑意。
原来,这正是那位叫早川的少女早早离开宴会的原因,她仓促地接受了钢琴家的委托:将宴会上的合照洗成成片。
照片后写着几行字。
与其说字,其实更像是涂鸦,信天翁的字迹跳脱、外交官的字迹隽永,钢琴家的字迹清冷,冷血的字迹凛冽,外科医生……完全辨不出他写的是什么,像是鬼画符的几笔。每个人都亲手为他写下来了祝福语和签名。
借着月影,中也仔细读着上面的文字,一字一句、一字一句,就像有人拿着刀刃在胸腔的位置刻下文书,他仿佛被定格在了那里,成为了一座融进了夜幕里的雕像,长久地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真是……”良久,他摩挲着相册上的人脸,苦笑道:“一群混蛋。”
那个世界里的自己,真是幸运地过了头啊。
他努力去回想方才的聚会,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位改变了一切的少女是何容貌,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梦。
可那几瓶药剂却仍在一片死寂的墓园里熠熠斑斓。
“是那家伙的妹妹的话……”他望着这几瓶药剂,心中做下了一个决定。
“…”
事后,当他无意间和太宰提起这一事件时,太宰表情古怪,嘴里说着“我可没有什么妹妹”,但还是把中也分给他的几瓶药剂收了起来。
而当时的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份跨越空间的治愈药剂,会在日后救下了一个港口黑手党没什么名声的基层成员。
不过,这也没有在中也的人生里溅起什么太大的浪花就是了。
也不对……要说浪花的话,也还是有的。但那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难以对付的武装侦探社突然多了两个来自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一个是他的前搭档、一个就是那位用治愈药剂活下来的基层成员。也仅此而已。
那也都只是后话了。
眼下的中也,只是一身轻松地踏出了墓园,如释重负一般,心中一片坦然。风飒飒地吹动着他的黑色大衣,月影蜿蜒出一条长廊,他独行于其上,曾有人为他拂去过肩上的尘埃。
他手里攥着的,正是他收到过的最好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如果下次再有人问到那个无聊的问题,“你生于何处”。中也,你就把这张照片亮给他看吧。
——如果下次再有人问起你,“是去为谁扫墓”。你就告诉他们,是为了家人。没有任何人责怪你,中也,大家其实只是想要掸掉你一路走来时肩膀上积下的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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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原着中也来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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