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他伸手拿下那本书，发现这并不是一本书，而像是私人的随记，页数不多，封面早已经陈旧不堪。

    当他翻开泛黄的书页，里面是一片空白，并无任何记载，连续翻了好几页皆是如此，这本随记好像是被设了某种禁制，不是寻常人随意就可以看到里面的内容。

    就在陆寒舟翻到最后一页准备合上时，随记好像感受到了他身上某种熟悉的气息，一小段文字渐渐浮现了出来，上面写道：

    “仙魔之战，天不兼覆，地不载周，清阳仙人为魔族混沌之子卜算一卦，为水山蹇卦，乃是下下之卦，大凶之兆，稍有偏差，此女很可成祸世之源。

    然此女乃是上古凶兽与神兽混生子，岂是我等可以随意干涉的命数，况且玉山青鸟，绝迹难寻。此女含有神鸟血脉，吾等不愿将其杀之，经众议妥协，决议将此女封印在日出之首昊阳山上。

    幼子初生，无罪无辜，吾不忍任其自生自灭，只能私将白蛇藏于襁褓之中，望其能有一线生机，绝处逢生！”

    看到这里，陆寒舟眉头微蹙，这份随记竟是千年前苍穹山千机峰始祖清阳仙人所留。

    白蛇、神魔之子、女子、封印。

    秘境的那女子几乎都符合，那白蛇亦是看上去十分有灵性，随记的前后都是空白页，仅有这一小段浮现了出来，陆寒舟猜测很有可能是在秘境之中沾染了灵蛇和女子气息的缘故，所以这本随记才会浮现与之相关的内容。

    且昊阳山便与青龙山毗邻，正是在太虚秘境出现的范围里。

    若那女子就是神魔之子，被封印在太虚秘境里，一直与白蛇相伴，不会人言，未经世事，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原来她，竟就是那个无辜的神魔之子么？仅仅因为血脉关系就被关在秘境整整千年。

    陆寒舟又将这段字反复看了好几遍，最终才合上放回了原位。

    陆寒舟出藏书阁之时，夕阳已经沉入了远处万山峰腰处，只留下一片瑰丽的红霞。

    陆寒舟沿着山上的台阶拾级而下，思考起了随记里记载的内容。

    日出之首，昊阳山，毗邻青龙山……

    一个想法突然从陆寒舟的脑海里闪过：也许，女子并没有被困在秘境和秘境一齐消失，也许，她也出来了，与他们不同的是，她很可能是被传送回到一开始被封印的地方——昊阳山！

    陆寒舟的心颤动了一下，若她真出来了，一无所知的她落入这复杂的人世，不等同于羔羊入虎口，鱼肉上砧板般任人宰割？

    他必须下山，陆寒舟指节捏得泛白，满脑都只有这个想法。

    “丹诏镇有魔物作乱？是昊阳山下的丹诏镇吗？丹诏镇不是离我派不远吗，怎么有魔物胆敢在离我们地盘这么近的地方上作乱呢，只怕又是老百姓捕风捉影报上来的吧。”

    “那就不知道了，这事刚被发布到济生堂的济生榜上，是真是假还有待核实，不过大概是真的，听说是魔蛇一类的，已经伤了不少人。”

    “不管是真是假，既然这么近，要不我们一起下山看看去吧。”

    “得行！”

    此时天色已晚，基本没什么弟子来济生堂领取任务了，此时还有两个男弟子还未离去，正在讨论济生榜上刚发布的新任务。

    济生堂是苍穹派用于发布任务的地方，济生堂有一济生榜，分榜遍布苍穹派附近的各大城镇，若有魔崇作祟，可由当地管理济生榜分榜的负责人挑选核实后写上去，这样就会传到苍穹山上的济生总榜上，而弟子们通常会在济生榜上选取自己能帮扶的任务，完成后再上济生堂上换取灵石草药等物品。

    陆寒舟路过济生堂，听到济生堂门口两名弟子的讨论顿住了脚步，加快步伐走到济生榜前，仔细搜寻一看，果真有个新榜。

    上面写着丹诏镇出现魔蛇，已伤数人，现已逃窜不知所踪，人心惶惶，希望苍穹派有仙师能彻底将魔蛇抓住并铲除。

    陆寒舟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施了点灵力，将丹诏镇的那个新榜直接揭了下来。

    两个弟子都没反应过来，本来还想提醒陆寒舟他们正打算揭榜呢，不过他们看见陆寒舟眼里雾霭沉沉，周遭一片寒冰似气压压得他们有些瑟瑟发抖，想了想，还是没能没说出口，只能眼巴巴看着陆寒舟带着那新榜御剑朝东方飞去。

    就在陆寒舟回山休养的这半个月里，丹诏镇城西鸡飞狗跳，昔日热闹繁华的醉红楼已经化成了一片废墟，人们到处都在找“魔蛇”的踪影。

    半月前醉红楼失火后，“牡丹”走了一天一夜，到达城东地界已是晨起时分，太阳初升，金色曙光温柔地照亮了大街小巷，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

    也许是走累了，“牡丹”走到大街转角一处巷子死胡同里，倚着成垛的柴堆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你还在为姻缘迟迟未到而烦恼吗，你还在为家中贫困潦倒而忧愁吗，老朽我可是苍穹派正宗算命师，今日下山到此一游，与各位皆是有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喂，来来来，摇一摇，算一算，一命二运三风水，积德趋吉来避凶，十文钱一次，算不准不要钱，保证为你拨云见月，指点迷津！”

    胡同对面街上一个身着青衣，蓄着一大把白色胡须，笑起来眼睛小小的，眼尾溜着两抹鱼尾纹的江明穹，正端坐在折椅上，一手摇着签筒一边道，倒真让他装出了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

    江明穹一如既往念着那一成不变的自己胡诌的吆喝词，脑海里却是跳着昨夜梦里的一幕幕场景。

    神通道能预知古今，卜算生死，而作为神通道最后一脉只学了点皮毛的半吊子传人，从未做过梦的江明穹，竟破天荒地做了个梦。

    梦里天地混溟，他所在的山门，苍穹山，魔气滔天。

    江明穹的师父说过，天地异变，必有能人大成，不是成神，就是成魔，而梦里的苍穹山，竟诞生了个大魔。

    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会是谁，毕竟他学艺不精，哪真能做到预知古今，卜算生死，吹吹牛皮骗点酒钱还差不多。

    一个身着淡雅长裙的女子带着侍女从他的摊前路过，江明穹睁开眼睛一看，心想生意这么快就来了。

    他手中签筒一停，捋起胡须道：“这位姑娘，请留步，我看你身披虹霞，有金紫之贵，此乃贵人之相啊！”

    女子闻言打住了脚步，面上沾上了几分喜色，回身盈步便要坐到摊前问个究竟，一旁的侍女却偷偷扯住了女子的衣袖，小声在女子耳畔嘀咕道：“小姐，我看这人就是个神棍，你看他上面写着苍穹山第一仙人，那可是第二仙派，仙山的仙人哪有这么老的！”

    侍女声音虽是极小，却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江明穹耳朵里，他咳了咳道：“这位姑娘，老朽修的是神通道，与天通命，当然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代价呢，便是无法长生，所以看上去比较……老成！这算命呢信则有，不信则无，今日姑娘要是能听老朽一言，对姑娘有利而无害，何不妨试一试呢？”

    女子听完心里衡量了一下，听一下确实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损失，她也不缺这几文钱。

    拍了拍侍女的手让她安心，女子坐了下去道：“那就请先生为我算一卦吧。”

    江明穹一看，这单生意稳了呀！他克制住要扬起的抽搐嘴角，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竖起放在胸前，右手熟练地摇动起签筒，直到签筒掉出了一根签，方才停下。

    “姑娘，请看吧。”

    女子拿起签一看，是一支上上签，大喜。

    “小姐好厉害，一下子就摇了上上签！”

    江明穹半睁开眼，今日这签筒他放的都是上上签，不中就奇怪了。

    女子对江明穹道：“先生，这签何解？”

    江明穹故作高深地捋了捋胡子道：“这签可是贵人入庙签，我说了姑娘有金紫之贵，日后定是能得遇良人，只是呢，姑娘一路顺风顺水，顺则必反啊！”

    “那，那该如何是好啊！”女子有些着急道。

    “要避免这劫并不难，姑娘倒不必如此焦急，只要姑娘每月多行善事，多多积福，有了福气，一切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原来如此，我回去后定会多行善事的！多谢先生指点。”

    说完，女子示意侍女拿了二十文钱交给江明穹，十分欣喜地离去了。

    “姑娘慢走啊！”

    今日运势不错啊，一开张饭钱酒钱就有了，江明穹美滋滋收下了这双倍赏钱，只有他心里知道，这姑娘看起来就是大富人家的闺女，那肯定是金贵之命，小姑娘从小不愁吃穿，让小姑娘多行善事，也是替她积德，岂不两全其美。

    江明穹刚把那钱揣进怀里，街上响起了一声怒喝：“没长眼睛啊，走路不看路啊，妈了个巴子，撞你爷爷头上来了？”

    长街之上，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低着头，对着发出这声怒喝的一个彪形大汉边道歉边往迅速后退道：“对不起，对不起，今日冒犯了大爷。”

    大汉还没骂完，那小乞丐麻溜地转头，溜地连影子都看不见，大汉朝路边呸了口唾沫道：“晦气，没妈养的东西！”

    呸完大汉大摇大摆东看西看，从一个蔬菜摊里，挑了一颗大白菜。

    买菜大娘道：“这都是新鲜上好的白菜，一颗只要两文钱。”

    大汉颠了颠手里那颗白菜，抠了抠指甲道：“你这蔬菜不行，皱了，色也褪了，不新鲜！卖两文钱太贵了，我只能给你一文钱。”

    “哎哟，爷喂，这可是今日才摘的啊，我做小本生意，卖两文钱已经很便宜了。”大娘看着那明明绿油油的白菜有些肉痛道。

    “我说不行就不行，给你钱还不识相，今日媳妇想吃白菜，小爷才勉强光顾你这破蔬菜摊，你再讨价还价试试，要不是我媳妇刚坐月子让我别惹事，信不信你一文钱都拿不到！”

    这天下哪有客人说老板讨价还价的，这把大娘给气愣住了，旁边另外一位卖水果的大娘赶紧拉了拉白菜摊的大娘道：“一文钱就一文钱，就当不赚了，这个混世魔王你可惹不起。”

    白菜摊的大娘听了，摆摆手便作罢了，一文就一文吧。

    大汉在自己腰间摸索钱袋子，摸了半天却摸了空，他气得咬牙切齿，将手里的白菜往地上一摔，向周围怒吼道：“老子的钱呢！谁，是谁拿了老子的买菜钱！”

    这一吼摊贩们都瑟瑟发抖，生怕这魔王一生气就把自家摊子给砸了，吼了好一会，没人敢应他，大汉好像想起了什么道：“他奶奶的，那小杂种竟然敢偷老子的钱，老子今天把这地掀了也非要找到你不可！”

    说罢又往地上啐了一口，踢翻那摔烂的白菜，气势冲冲地要去找那小乞丐。

    这时一双长了皱纹的手拦住了他，大汉低头一看，是一个矮了他半个头的算命老头。

    “你这老头敢拦老子的路！找死啊！”

    江明穹面对大汉的大嗓门仍是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他道：“小伙子，你先别急，我看你今日命犯破神，轻则丢失财物，重则丢掉性命啊！”

    大汉一听，面带狐疑道：“呸，你这小老头说什么呢！我命硬得很呢！一边去！”

    说完便要推开江明穹，面对大汉臂膀一撞，江明穹纹丝不动，依旧面带笑容道：“你命是硬得很，但若是这破神随你一路，带到家中，那可就不是小事了，很可能会影响妻儿呢！”

    大汉一听到会影响妻儿，开始有些紧张了，江明穹一看接着道：“我且问你，你今日钱袋子一共装了多少钱？”

    大汉道：“不多，我媳妇也就给了我十文钱。”

    江明穹道：“那十文钱重要还是妻儿的温饱重要？”

    “当然是我媳妇和娃儿吃得饱重要了。”

    “那不就对了，那那小乞丐重要还是今日你妻儿的安全重要？”

    “那小乞丐算啥，肯定是媳妇他们重要了。”大汉想都不想回道。

    江明穹笑眯眯道：“所以这十文钱和小乞丐都不重要，媳妇和孩子重要对吧！所以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是不是赶紧清掉你身上的破神运，再回家呀？”

    大汉一时绕不过来，只觉得这老头说得好有道理，紧张兮兮道：“老头，那你说我可怎么去掉这破神运啊。”

    江明穹捋了捋胡须，不紧不慢道：“很简单，你只须每天将走过的路清理干净，日行一善，切勿挑事生非，便能一身清净地回到家中，到时候，不仅你媳妇健健康康，你的孩子也能平平安安。”

    大汉似懂非懂，好像这算命老头说的很有道理，而且他没收自己钱财就告诉自己这么多，这么一想自己好像真的是遇到高人了。

    大汉赶忙连连点头，将白菜捡了起来，一路边走回去边将路上的垃圾顺手捡了去，口里还念叨着：“媳妇和娃儿重要，日行一善，日行一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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