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霍翎和赵如锦离世时，楚瑾珩还在庄子上钓鱼。

    手中的佛珠断裂，顺着他指尖的鲜血滚落地面。

    他躺在摇椅上，看着远边的霞云，释然的笑了，只是眼角依旧还有些湿润。

    自出生起，他便是这昭国的太子。

    人人都说，他未来是要成为皇帝的，所以他得温润、得宽容、得有一个太子应有的气度。

    五岁之前，他没有伙伴，大哥不愿意和他玩，弟弟和他多接触便会被父皇斥责。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太子是不需要同伴的，一旦他不乖，便会连累身边所有人。

    直到霍翎出现了。

    这个表弟活泼又胆大，即使闯了祸也能有理有据的怼的所有人说不出反驳之话，逗的父皇开心大笑。

    他从一开始的羡慕，到后来自己也沦为了为他收拾烂摊子一员。

    七岁那年，母妃病逝了。

    他意外从母妃贴身侍女口中得知母妃真正死因，往日父皇慈和的爱全部化为刀剑刺入他的心头，冰凉的叫他根本不敢相信。

    他调查了很久很久，最后得知事实确实如此，只觉得慌缪和崩溃，当夜就大病了一场。

    从那之后，他越发的谦和有礼，宽厚温润，加之从小便聪慧，很快就赢得朝廷上下官员的夸赞。

    大概是父皇愧对母妃，那些年里，对他这个太子好的不得了。

    他才不过十三岁，便随父皇上了朝廷听政。

    上朝后的第一件事，他请求舅舅帮他设计太后病世。

    可随着他在朝廷表现的越好，父皇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他为了应父皇的试探，牺牲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

    他知道父皇正值壮年，疑心又重。

    朝堂之上若全夸赞他的，将他衬得像千古明君似的，那他必然是被算计了。

    可是父皇的态度也提醒了他。

    太子就是个靶子。

    他的大哥、弟弟们都想将他拉下来。

    连父皇都觉得，他这个太子是多余的。

    于是他狠下心，让自己从马上摔下，又在贵妃给他下毒之际，替换了她的毒药，让自己看起来真的残废了。

    请旨废太子之位后，他很是清闲了一段时间。

    为了躲过父皇的疑心和贵妃的试探，他的腿是真正意义上残废了。

    那一段时间，因为站不起来身体出现的各种问题，令他很崩溃。

    原本跟在他身边的亲朋好友也一一离去，有的甚至对他多有嘲讽。

    唯有霍翎，从始至终都陪在他身边。

    他站不起来，他推着他出去看太阳，有人嘲讽他，他就套对方麻袋，把他护的跟个小鸡崽似的。

    可这样的霍翎，聪慧有余，却太过天真。

    于是，他瞒了他宁国公庶出长子的事。

    区区一个知府，不足以让他另眼相看。

    但足以让霍翎知道，即使是他，也会背叛他、利用他。

    这世上，没有什么人可信，唯有利益的纽带才能将他们联合在一起。

    他需要霍翎舍去天真，快点长大，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他……已经没有人可用了。

    霍翎离京了。

    他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意外。

    他知道，有镇国公和宁国公在，即使边关险境重重，他也绝不会有事，可他还是安排了不少人去保护他的安全。

    这一去，就是五年。

    没了霍翎在耳边吵吵嚷嚷，他以为偌大的瑾王府会安静许多。

    除了池塘里鲤鱼，再没有人会来瑾王府陪伴他。

    可没想到，走了霍翎，又来了个小姑娘。

    宣义侯府的姑娘初次入京都，就遭遇了贵女们的欺负。

    小姑娘看着年纪小，下手却黑。

    骂她的人她一点也不惯着，算计她的人都被她反击回去。

    斗不过了，她便拿着自己辛苦写出的“计划书”晃悠悠的跑到他面前，露出一点点新奇的玩意，勾他上贼船，保她性命无忧。

    他那时候刚刚及冠，又身陷谷底，一心只想暗中发展势力。

    想着不过是出手护她一护，就能得到那么多钱财，自然也就心动了。

    他与霍翎一同长大，眼光其实大差不差。

    赵如锦长的一副好相貌，他也有些好感。

    然而她的性子却并不是那般温柔，得知他贸然扩建商铺作为探子的掩护时，拐弯抹角当场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年少的他也是怒的，可最后却要她来收拾残局，让他心中自信心挫败极了。

    赵如锦脸皮倒是厚，先是得罪了他，后又言笑晏晏的哄他开心。

    还怕他残废在府无聊想多，特意给他找了好些话本子。

    知道他的残废是他自己弄的，赵如锦嘴上没说什么，却时不时的推着他去沐浴阳光，陪着他下棋，陪他看书，为他缓解腿上的痛苦。

    如果说霍翎曾是陪着他走出阴霾的光，那么赵如锦就是在他失去一切，唯一能够触碰到的美好。

    什么时候开始，赵如锦也疏远他了呢？

    是他第一次瞒着她、利用她扩建自己的势力之时，还是他为了留住她，在京城散布了谣言？

    老了，也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他手中的人越来越多，势力越来越广，她的对他的恭敬也越看来越重。

    后来，霍翎回来了。

    他也喜欢赵如锦。

    果真是不出他的意料。

    两人成了婚，他心中不甘有、嫉妒也有，但他与霍翎的从小到大的感情，远不是赵如锦与他这五年能比的。

    他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也太清楚赵如锦不会选择他。

    倒不如，就此祝福自己心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幸福美满。

    又何尝不是他此生最后一点慰藉。

    楚瑾珩眼角微湿，缓缓闭上眸子，心叹：真好。

    这辈子，所有人都不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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