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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浔阳江湓浦口,自来是往来浔阳的船只汇集之处,方头方尾的放艄最多见,行船又快又稳;头尖体小的广船虽小巧玲珑,却极其坚韧耐用;而蜀地来的峡船两侧圆凸,像鱼腹一样鼓鼓的……湓浦口总是舟楫如云,船只在此起锚下碇,货物在此装载起卸,客子在此归来出发,熏风解愠,昼景清和,江水滔滔,白云悠悠,还有沙鸥在上头。

    蜀地来的货还在慢慢卸,于谚等得有些不耐烦,将木戙递给船工,撑着栏杆从峡船上纵身一跃稳稳落地,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喝彩:

    “三爷,好俊的身手!”

    大乾这几年的匪患已是愈演愈烈,洪州一带虽富庶,因着北来源源不断的流民,浔阳江畔彭蠡湖中,依旧潜藏水匪无数,而出了浔阳江,那就热闹了,于谚此番到益州行商不足两月,目睹出事的船只得两只手才能数过来。他这条船若不是有他带着威远武馆的兄弟镇着,外加他于三也算有些朋友,此刻莫说卸货,只怕都留不下活口回来报丧。

    “三哥,一路劳碌哥哥,这边货卸得差不多了,你那几十箱货我带回豫章去,不消你费心,还是只管放在兄弟那里,蜀锦生丝行情最是紧俏,不多时就能脱手。”

    豫章巨富林氏三代行商,林家小公子林墨比于谚小六岁,从前在待月楼跟着于谚喝酒取乐一掷千金,如今跟着于谚行商贩货,说话一如既往的轻佻:

    “下个月待月楼酬恩会,我把货款带来,只管交给薛娘子,倒省得三哥麻烦呢。”

    于谚听出他话中的调侃,随手一推林墨的肩头笑骂道:“滚!老子你也敢调侃。”

    这条商船是于谚纠合了几个兄弟合伙做的买卖,他自己既做东家,又做镖头,六年走下来,虽也亏过,到底赚了几分家底。实在是母亲尚在,听说他好好的官家子跑去行商,见天地抹眼泪,于谚不好太明目张胆,便把货放在林家在豫章的商行卖,也算各得其所。

    “喵呜~~~”

    于谚这里正忙着跟兄弟们交割货物呢,便听到一声轻轻的猫叫,他头一偏身子一侧,伸手去捞时只碰到一片衣角,下一瞬,杨纤月就风一样冲过来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上蹿下跳吱哇乱叫: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师父你回来啦你回来啦你回来啦你回来啦你回来啦啦啦啦啦啦啦……”

    要不都说养闺女贴心呢,杨纤月每蹦一下于谚的心就暖一分,不到三十的人心已经软成最慈爱的老父亲,恨不能直接开了船上的箱子,把带回来的蜀锦全给她拿去做衣裳。

    “呆兔子,师父耳朵给你叫聋了”,他硬撑出几分严师的模样,眉眼却一片喜气洋洋,轻轻捏了一下杨纤月的小耳朵,“别叫了,师父走了俩月,你有没有乖乖听阿夜的话?”

    小坏兔子立刻放开于谚的手,往后退两步开始左顾右盼装聋作哑:“师父师父,你这次带回什么东西啦?有没有给我带礼物?”

    于谚就知道,世人糊涂,养女儿一点都不!贴!心!

    于谚揪了一下她的小耳朵,拿手指头轻轻戳戳小坏兔子的脑门:“我就知道你会欺负阿夜,欺负我家阿夜还想要礼物?师父送你一顿竹笋烤肉好了。”

    杨纤月小时候就不怕于谚,现在长大了几岁就更不怕了,她仰起头,学着于朝那样挑眉毛:“师父最好还是不要,我怕薛姨把竹笋烤肉十倍还你。”

    她这段时日正窜个子呢,两个月不见,这只小呆兔子好像又高了一点,就算敷了黄粉穿了男装,笑起来照样眉目如画,整个人活蹦乱跳开开心心的,于谚忍不住笑了笑,就觉得其实养闺女也还行啦,呆兔子只是稍微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再大点就好了。

    叶礼和于朝两个半大小子倒是礼数很周到:“小叔叔安好,小叔叔路上顺利吗?祖母病中还记挂你呢!”

    于谚一听这话就皱眉:“阿朝,祖母的病怎么了?我出门的时候,不是已经好转许多了么?”

    于朝这孩子一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闻言也皱了眉:“本来是好了许多了,也不知怎的,祖母这半个月老做噩梦,又有些不大好。”

    于谚烦躁地“啧”一声,转身去向兄弟们告罪:“诸兄弟,本是说好下了船请诸位吃饭的,奈何舍侄儿说家母病情又加重了些,我想着还是赶紧回家探视为好。林墨兄弟,你请大家到待月楼吃好喝好,钱记我账上。”

    他这边交代好了,拎过杨纤月的后领子:“呆兔子,已经晌午了,你也别逛了,师父先送你回家去,你跟你姨母说一声师父平安回来了。”

    杨纤月抱着他的手臂:“知道啦知道啦,您快回家吧,不用送我啦,我这两步路就到啦。”

    于谚跟于朝叶礼还是把杨纤月送到巷口,于谚又把随身的包袱丢到她怀里:“把这个交给阿夜收着,跟她说我晚点来找她。”

    于谚刚迈进府里,于太守就让人把他薅书房去,于谚觉得,兄长的脸色看起来似乎要比自己出门前憔悴了许多:“大哥,这是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被人打了一顿三天没给饭吃。”

    于太守很疲惫地抚着额头,并没有理会于谚的调侃:“母亲歇下了,你一会去看看,老太太一直念叨你。”

    于谚荒唐多年,此刻蓦地生出难以言喻的悲凉来:“我总是让她操心。”

    于太守摇摇头,把酒糟鱼往于谚那边推,又给于谚倒了一杯陈年封缸酒:“母亲这个月噩梦不断,梦里总是在喊淳侯。我和你嫂嫂怕生出事故,别说下人,只跟你几个侄儿轮流守着母亲。哥哥心里七上八下的,万幸你回来了。”

    “舅舅”,于谚仰头把酒全干了,心里头打着闷雷,“母亲从不提起……怎么会突然梦见舅舅?”

    “也许从前就梦见,只是从来没给咱们知道罢了。”于太守挟了一块笋干,从不多饮的他已经喝了半壶酒了。

    于谚也一杯接一杯地喝,母亲少小失怙,是哥哥淳侯抚养她长大,给她千挑万选,选了阿爹那个……那个……那个没心肝的人……

    “大哥,大夫怎么说的?”

    “大夫说,瞧着不太好”,于太守擦了一下眼角,“万幸你顺利回来了。这一趟路上不好走吧?刺史大人那边接了三个案子,现在还在头疼,万幸不是在浔阳界内出的事。”

    自天子南迁金陵,北燕蛮子占据北方,浔阳江上的水匪就跟野草一样一茬接一茬地生,洪州各郡倒也不是没剿匪,奈何官军不能说是战无不胜吧,也只能说是大败亏输。

    大乾偏安一隅,那点钱除了要给北燕纳岁币和给皇上他老人家修园子,休忘了还有蔡丞相、卫督公和镇南王这“社稷三柱石”,人家都国之柱石了,每年拿点钱权当柱石维修费,难道过分吗?几经辗转下来,江淮守军都天天抱怨短了钱粮呢,朝廷哪还有余力管各州郡的府兵?

    “金陵有传言,镇南王跟蔡相起了争执,镇南王的意思,是想放开限制,允许各州郡各自募兵保境安民,剿匪务尽。”

    于谚闻言就冷笑道:“他是嫌天下不够乱么?匪是哪来的?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愿意当匪呢?北地遗民,南望王师十七年,千辛万苦逃到这里来,朝廷也不给安置……但凡有点气性北伐呢?北伐旗帜一出,江上多少好汉立刻就受了招安上战场,你信不信?如今倒好,北伐他们是不敢的,钱他们是要贪的,百姓死活他们是不管的,如今允许地方募兵,到时候地方坐大,说不得燕人还未过淮河,咱们这边自己就先打起来了!”

    “阿谚,哥哥就知道,这些年你再怎么纨绔,诸事还是见得分明”,于太守看向于谚的目光难得带着欣慰,“不过,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这些话,只在哥哥跟前说便罢了,出了这个门,一句都不能说,就算喝了酒,你也……”

    “老子喝酒从不说话”,于谚不耐烦地打断哥哥,赌气似的说,“江山社稷关我屁事,我又不做官,我就是个混江湖行商跑船的。”

    这不是真心话,于谚心里清楚,他只是心里窝火,见得分明有什么用,见得分明的人多了,天子又不是今天才糊涂的,当年枉杀淳侯,知道淳侯冤枉的人少么?淳侯在辽西,一个人便是一座雄关,大乾自己拆了这座雄关,北燕皇帝若是有心,就该拜当今大乾天子为开国功臣。

    “不过最近确实不太平,我在路上也听了些传闻”,于谚咬了一口酒糟鱼,心里闷闷的也吃不下,还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不知道打哪来的消息,说八年前,那个力主北伐不成,试图谋逆,后来被满门诛杀的安王有个小儿子流落在民间。”

    于太守打翻了手边的半杯残酒,他顿了一顿,只笑着说:“哥哥这是年纪大了,眼睛也花了。”他把手缩进宽大的袖子里,沉吟了一会,闲聊一般说:

    “花开蝶满枝,树倒猢狲散,安王当年那个案子可是轰动一时,连带着倒了多少家,方尚书那拨人倒得干干净净,连御史台杨清杨大人都走得不明不白。如今这样的传言出来,怕不是又要生出多少事。”

    “这是打哪来的传言呐……”,于太守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扣着黄花梨小几,“怕是别有用心。”于谚对朝堂官场上的事留心有限,只是摇头:“传言这种东西哪里能找到头的?我是在南平遇见一个江南那边的苏绣贩子,老小子好像走的蔡相家的门路,他喝了两杯酒就开始胡咧咧,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走蔡相的门路?真的?”于太守扣小几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哥,怎么了?就是个传言”,于谚有些惊讶地看着哥哥,“这种案子,哪个背后没有七八百个所谓‘民间传言’?这些皇子皇孙的事跟咱们的关系也不大吧,我也没细问。”

    于太守仿佛无事发生地点点头:“你说得很是。”他话锋一转,又闲聊似的问:“你在益州,倒是朋友很多?”

    于谚喝多了两杯酒,人也懒洋洋的:“我哪儿的朋友不多?我朋友遍天下。”

    于太守似乎没听到他的话,只是低声自言自语:“益州那边,剑南经略使秦将军,是个精忠报国的好将军……”

    于谚觉得自己醉了,要么就是哥哥醉了,怎么话越说越不明白了呢,但是于太守只是拍拍于谚的手臂:

    “时辰到了,去吧,去瞧母亲,母亲应该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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