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又重新点起，全家人聚在了老两口的屋子里。

    秦老二指着跟在他身后的人，“爹，这是我兄弟，侯关山。”

    猴子年纪小，性格也讨喜，冲着老两口鞠了一躬。

    “秦叔秦婶你们好，叫我猴子就行，打扰了。”

    秦老爷子连声说：“不打扰，不打扰，把这里当自己家，别见外。”

    秦老爷子深知自家二儿子的性子，能被他带回家的，一定是他认可的过命兄弟。

    “老大媳妇，赶紧去给他们下碗面。”

    大伯娘答应了一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被秦老二叫住了。

    “大嫂，还得麻烦你收拾间屋子，让我这兄弟赶紧去睡一觉，我们已经两天两夜没合眼了。”

    两人确实是风尘仆仆，充血的眼睛下面挂着大大的黑眼圈。

    小幺娘赶紧站起来，“大嫂，你忙你的，我去收拾屋子。”

    秦老二交代猴子，“你先跟着我大嫂去吃点东西，然后赶紧补补觉，其余的明天再说。”

    猴子点头应了，跟老两口打了声招呼，出了门。

    秦老爷子看着二儿子一脸的憔悴，心疼地劝道：“要不你也先去休息吧，有事咱们明天再说。”

    秦老二摇了摇头，把眼前的半碗水一口喝干，长长地呼出口气。

    “我怕我一躺下，明早就起不来了，耽误事。”

    他缓了缓，接着说道：“我们这次押镖去了边城，是给萧家军送粮草的。刚一到那我就觉得不对劲，赶紧往回走。还没走出边城地界，就听说北境失守，镇北侯战死，萧小将军生死不知，萧家军全军覆没。蛮子已经在攻打边城了。”

    “什么？”

    这消息直接震惊了一家老小，尤其是秦老爷子。他上过战场，对大盛战神和萧家军的崇拜和信仰比普通老百姓更深，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天。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吓人。

    “萧家军没了，其他的守将都是酒囊饭袋，根本扛不住。我一听到这消息就知道不好，赶紧往回跑。果不其然，不到两天就传来边城被攻陷的消息。蛮子紧接着连下六城，估计这时候最北面的北宁省应该已经全部沦陷了。”

    大盛国是以省、府、县来划分行政区域的，共有十三省、六十九府，一百三十个县。

    他们所在的北山村，隶属于安平省淮安府竹县，与已经沦陷的北宁省仅隔着三个府，快马加鞭半个月的路程。

    “我们一路往南跑，刚进入淮宁府就看见了朝廷的征兵的告示，凡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皆在征招范围内。”

    安平省的省衙就设置淮宁府，与老秦家所在的淮安府相邻。

    “告示上写的是针对淮宁府所辖地征兵，但如果战事不停，下一个征兵令就会下到咱们淮安府。按照告示上的征兵标准，咱们家除了爹、老三和五郎外，其余的男丁全都跑不了。”

    秦老爷子今年已经六十有三，五郎十岁，秦老三有功名不在招兵范围之内。

    “可以用银钱赎吗？”秦老三问。

    以前也曾征过兵，如果不想去，可以用银钱赎，这基本就是默认的规则。

    秦老二摇头回答：“不能。我打听过了，不仅不能用银钱赎，每户还不限人数，但凡在年龄范围内的就必须征招。”

    以前征兵，每户最多出两人，没想到这次竟然连人数都不限制了。

    “看来北面的战事不乐观啊。”

    秦老三这么多年的书没白读，仅凭一条征兵信息就分析出北面战役的惨状。

    “萧家军镇守北境二十余年，虽然也吃过败仗，但最多也就丢两个府，没想到这次竟然直接丢了整个北宁省。由此看来，不是蛮子有了更强的手段，就是朝廷内部出了问题。”

    秦老二点头附和。

    “我们送粮草过去的时候就听说，朝廷已经半年没给萧家军发放过粮草和军饷了，我们送过去的都是老侯爷自掏腰包买的。”

    “果然！”秦老三语气不屑，“老侯爷这是功高盖主被皇上忌惮了。”

    这么个狗屁朝廷，有什么可值得效力的？所以他才不愿意继续考下去，浪费时间。

    “察觉到不对，我们连城门都没进，日夜兼程地往回赶。进了淮安府之后，我让另外两个兄弟先了回家。猴子脚程快又是孤家寡人一个，就跟着我一起把镖送到了地方，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赶了回来。”

    他们这一个月都在赶路，就没睡上几个囫囵觉。

    该说的都说完了。最后，秦老二对着秦老爷子郑重地建议：“爹，咱们得早做打算。”

    秦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烟袋锅子摸了出来，这次直接叼在了嘴里，眉头紧紧地皱着。那早就被生活重担压弯了的背，看起来更驼了。

    看着秦老爷子消瘦愁苦的脸，秦小幺心疼，但是不担心。老爷子毕竟是上过战场的人，比一般的庄稼汉要杀伐果断得多，肯定能做出正确抉择的。

    人都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秦奶奶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她知道老头子也同样没睡着。

    “他爹，不能让孩子们上战场。”

    别看老太太天天嫌弃这个讨厌那个的，可每个儿孙都是她的命根子，一个都不能少。

    半晌，秦老爷子回了句“放心”。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另一个屋里，秦老大两口子也没睡，老大媳妇在小声哭泣。

    她实在担心，如果真的被征兵，她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就都要上战场了。

    秦老大就不是个会安慰媳妇的人，“行了，别哭了，爹不会让我们去打仗的。”

    大伯娘的哭声瞬间停了，“真的？”

    “嗯。”

    对于这一点，秦老大还是很肯定的。

    他爹当年就是九死一生从战场上逃出条命的，小时候不止一次听他爹说起这件事，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儿孙们重蹈覆辙。

    同一时间，秦小幺的爹娘也在讨论相同的问题。

    秦老三可比秦老大温柔多了，正搂着媳妇轻声的哄着。

    “别哭了，眼睛该肿了。你放心，爹是不会让大哥他们去的。”

    “真的？”

    “我保证。赶紧睡吧，否则明天又要头疼了。”

    静怡的夜，老秦家却没有几人能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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