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幺一肚子疑问。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跟着白爷进了正房。

    “先坐吧。我这里没有茶，只能委屈六爷喝白水了。”

    在沙漠里，水可是金贵玩意，秦小幺虽然不渴也不想拂了白爷的好意。水一入嘴，秦小幺脸都皱成包子了。那水，看着与普通的白水无异，口感却是又苦又涩。

    喝惯了山泉水的秦小幺实在没有自虐的爱好，果断放下了茶碗。

    “很难喝吧。”白爷也放下了茶碗，“别说是你，连我现在也喝不惯了。但是之前，我喝了整整二十年。”

    秦小幺在心里默算了一下。白爷比她大了十岁，今年就是二十六，两年前他们认识的时候他刚二十四岁。

    按照他的说法，他二十岁离开沙城，白手起家仅用了四年，就成为了掌握广平府黑市的人物，实在是厉害。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在白爷的娓娓讲述中，秦小幺对沙城有了更深的了解。

    白爷并不姓白，本名沈沐白，就是在沙城土生土长的。三十多年前，因其祖父获罪，全家流放镇安府。沈家就在沙城安了家，沈沐白的父母也是在这里相识的，之后结婚生子有了他和妹妹。

    沙城自打前朝开始就是流放地，前朝亡了之后，一部分人选择离开这里，但是仍有一部分人留了下来。他们霸占沙城，自立城主，欺压后来的流放者。

    最关键的是，城主霸占着沙城里唯一的水源。虽然那水又苦又涩，却是当时的生命之水，没有它根本就活不下去。

    大盛国重武轻文，被判流放过来的大多是文臣。有的甚至连官都不是，就是普通的老百姓。不过是因为主家犯事，而自家在九族范围之内受到牵连，才被流放的。

    都是些拿笔杆子的、拿锄头算盘的，哪里是那些地头蛇的对手。虽然屡屡反抗，但大多以失败告终。

    失败的结果就是被更残酷的压榨。修建城墙、挖井取水、担水浇地……重活累活都是他们干，却吃不上一顿饱饭。更甚者，还会被充当诱饵诱捕猎物。

    这些都是城主有意为之。城主为了能更好的控制大盛国人，故意消磨他们，将人数控制在可管控的范围之内。但凡有新的流放犯加入，就要想办法弄死一些原有的人，保持人数平衡。

    多年下来，大盛国人累死的、饿死的、病死的，甚至是被猎物咬死的不计其数。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沈家来到此处。

    沈沐白的祖父是一名武将，三品云麾将军。沈家是个武将世家，男丁自三岁起就开始打熬筋骨，寒暑不辍的练习武艺。沈家被一同流放的子侄、忠心跟随的家仆加起来有近三十人，身手都不错。

    沈家的到来让城主感到了恐慌，开始不遗余力的打压沈家人。沈家人也不是吃素的，都是些跨马杀敌的主，又怎么会怕这些占城为王的匪类。他们与文官可不一样，只用拳头讲道理，一言不合是真动手。

    沈家人的反抗让那些被欺压的人看见了希望，纷纷向他们投效。人越来越多，队伍越来越大，最终凝聚成可以与城主一拼之力。

    在沈老爷子的部署下，他们进行了一场成功的攻城战。据说那一战虽然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趁手的武器，但是战况一样激烈，城墙都要被血染红了。

    在人员伤亡过半的惨痛代价下，大盛国人终究是胜利了。而沈老爷子则被众人推荐成为新一任城主。

    年过半百，历经沙场厮杀、朝堂起伏、人世冷暖的沈老爷子，只想多陪一陪老妻，过一点平淡的生活。可面对着失去家中男丁的老弱妇孺，面对着还在流血的残兵伤患，沈老爷子还是不忍心，最终接下了这个重任。

    好在外敌已除，所有人都不用再内耗，只一心应对恶劣的生存环境和时不时侵扰的猛兽，努力寻找食物就可以了。

    沈家人不乏当过斥候的，他们循迹找到了一片绿洲。有了赖以生存的水源，还从沙漠中移植了一些可以充当食物的植物，偶尔还能猎到一些动物打牙祭。

    日子虽然艰苦，但好在都能活下去。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沈沐白十八岁那年。

    绿洲离沙城有段距离，要走上大半天，为了方便种植和采摘，守护住他们赖以生存的食物，他们在那里搭建了简单的营地，常年派人驻守。

    那年的冬天，营地被狼群袭击了。

    不是本地的狼群。他们与本地的沙漠狼生生死死了那么多年，早就已经有默契了，谁都不会再轻易发动战争。

    这群狼不知道是从哪里窜过来的，数量众多。整个营地都被掀翻了，满地的残尸断臂，驻守的人无一幸免。

    沈沐白的父亲也在其中。

    当时，沈沐白的母亲正怀着八个月的身孕，得知噩耗后动了胎气，难产大出血一尸两命。

    沈老爷子一天之内痛失独子、儿媳和小孙子，当天就病倒了。

    可老天并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常年高温少雨的沙漠竟然开始下雪。绿洲那里种的都是耐热耐旱的植物，这一场雪下来，八成就保不住了。植物保不住他们可以再去沙漠里寻找，但果实必须摘下来，那是他们全城人的口粮。

    可如今，营地还在被那群狼盘踞着。

    年近古稀的沈老爷子拖着病重的身体，披挂上阵，带人杀进营地。这一场殊死搏斗留下了一地的狼尸，代价就是带去的人几乎全军覆没。

    沈老爷子为了保护沈沐白，被头狼抓破了肚子，当场毙命。沈沐白身受重伤，除了失血过多外还伤及了肺腑。好不容易才捡回了一条命，刚一睁开眼睛面对的就是满城的白幡和挥之不去的悲伤。

    刚满十八岁的沈沐白，一边咳血一边接下了沈老爷子的重担，组织人手抢收绿洲的食物，扒狼皮熏狼肉。这些都是沈老爷子他们拿命换回来的，是一城老小活下去的根本，不容有失。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少了长辈庇护的沈沐白，逼着自己成为所有人的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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