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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忙春

    地方小戏无厘头唱词:正月里说媒二月里娶,三月里生下个小儿郎,四月里爬喳五月里走,六月里叫爹又叫娘,七月里南学把书念,八月里得中状元郎,九月里领凭去上任,十月里告老还家乡,十一月里得了病,除夕之夜死他娘,要问这叫什么段,起名就叫两头忙。

    老话说得好,“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卜元自从当了村长,早出晚归,忙忙碌碌,尽职尽责。每天清晨,家雀儿在屋檐上叽叽喳喳吵架时,他像在部队听到起床号似的,快速起床,走出门去,迎着初升的朝阳,张开膀子,做十几次深呼吸,精神抖擞地顺着滹沱河大桥公路,绕村转上一圈儿,这里是他的领地,是他发挥才干的地方,他熟悉每一个角落,熟悉每一个人,只要与自己的村民们碰上面,打上一声招呼,一村之长的荣誉感油然而生。如果有谁一早向他提出什么建议,或者找他解决什么问题,或者得到某某人的当面奉承,那就会让他喜形于色,深感行使职权的荣耀。他会把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一一记在心里,认真思考,做到尽善尽美。

    村民的赞誉,领导的肯定,使他忘乎所以,逐渐变得趾高气扬起来。他对自己那个小家庭关怀少了,一切家务全部推给李连玉一个人打理。除了吃饭睡觉,很少在家待着。工作忙了,应酬多了,认识的人也多了,酒量也增了,身体也胖了,架子也大了。勤劳娴淑的李连玉开始没太在意,老想着自己的男人自己了解,一定是村里的破事多,顾了那头顾不了这头,情理之中的事儿,自己多操劳点家务,就当帮自己的男人“为人民服务”了。后来,卜元竟然好几次夜不归宿,不问则以,一问火气就来,责备李连玉“嘴碎了不是?别操心俺,操心多了不耐老哩!你看看人家仇月鲜,遇到那么大的事,跟没事人似的,那才活的坦然哩!”李连玉是个要强的人,不爱跟别人比较,卜元的话刺伤了她,“仇月鲜怎活着俺不知道,你怎知道?”她两眼瞪着卜元问。这一问,把卜元问得不知怎样回答合适,吭吭哧哧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卜元的失态,使李连玉感到一种担心,一种威胁,一种无法挥去的不安。

    工厂搞厂长责任制,企业搞经理责任制,农村也搞村长责任制,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村长说了算。镇党委书记刘祥明确指示:“村长要发挥主导作用,党支部书记协助村长搞好各项工作。”这正是卜元希望的,啥事都得听高广的,实在有点瞻前顾后,别别扭扭,怎能叫大刀阔斧哩?这下好了,自己说了算,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这样,卜元的担子加重了,一件件具体的工作,一个个具体的问题,都由他支配、解决。卜元真成了大忙人了。废寝忘食、精疲力竭、坐卧不宁。干脆把行李卷儿搬到村委会,既省得听李连玉的唠叨,又能静下心来考虑村里的繁杂事务。一件一件按轻重缓急去处理。

    土地承包问题比较顺利,吕耕田留下的一些不合理的土地问题,经过调整,基本得到解决。村委会留下五百亩机动地,合理承包给几家种粮大户,几十亩菜园子,由几家菜农续签了合同,做到了皆大欢喜。可是,在村西那百亩果园承包中,发生了纠纷。

    百亩果园就在村西滹沱河畔,那儿是苟成艮当年掌权时用来撑门面的形象工程。在那吃大锅饭时期,社员们连温饱都无法保障,哪还有心思去照顾那些半死不活的树苗苗?同时栽植的果树,别的村已经长成大树,果实累累了,可这里的果树却像有病的孩子,低矮瘦弱,枝枯叶黄。

    土地下放时,苟成艮也想把果园承包出去,但没有人愿意花钱摆弄那些不结果的死秧子。不糊涂左晔提出“让俺先试试看”,苟书记同意先由他管理一段时间,等有了起色再商量承包的问题。左晔亲自找来专家,为果树把脉治病,虚心求教,在专家的指导下,把没有希望的死树砍掉,换成优种果苗。他买了很多有关果树管理的书籍,认真学习,刻苦钻研,专家被他感动了,手把手教他如何剪枝,如何嫁接,聪明的左晔很快掌握了林果管理方面的基本知识。按季节松土、施肥、除虫、灌溉、剪枝、嫁接,利用树株间空地,种些瓜菜类经济作物,填补果园经营中的花费。辛苦不负有心人,两年后,那些果树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左晔看着一株株变得茁壮的果树枝干泛着青光,枝桠间那凸起的花苞在融融春日将要绽放的花骨朵,别提有多高兴了。他抚摸着甚至搂抱着那些树干说:“辛苦没有白下的,乖乖,马上就有回报了!”那一年他把前两年的投入收回,便主动提出签约承包问题。

    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金二浪早就眼馋那片能结出鲜美果实的园子了,那满树闪闪发光的宝贝,真让他馋涎欲滴,“娘的,是宝贝就应该有俺一份儿!凭啥让他不糊涂独吞了?”他几次到果园里寻衅闹事,故意把树上的果子扑打下来,咬上一口扔掉,再扑打,再咬,再扔。左晔不愿与他一般见识,只当没看见。有些人看不惯金二浪那飞扬跋扈、欺人太甚的作为,埋怨左晔太软弱。左晔笑笑说:“俺见过厉害死的,没见过日怂死的!”

    金二浪听说左晔要签约承包果园子,就让薄嘴皮儿找表嫂李连玉给想办法,李连玉明知金二浪不是吃苦耐劳的货,碍于面子,又想缓和他们表兄弟间的隔阂,就吹起枕头风来。卜元说:“你也是,金二浪是个好了疮疤忘了痛的混蛋,又不知道耍出啥花花肠子来哩!俺明儿个还是‘公开招标,大家评议’,看他有没有那人缘再说吧!”

    第二天一下子出现了三家愿意承包果园的,一是金二浪,一是左晔,一是聋子刘恕。

    卜元把他们三家召集到一块儿,希望有一家能退出竞争,他白了金二浪一眼说:“自己有几斤几两谁都清楚,自己有啥能耐自己知道,承包果园那得有辛苦,又得懂那门技术,不是闹着玩儿的!谁把果园糟蹋了,都得承担责任!”

    金二浪知道卜元在指桑骂槐,给他敲警钟,忽地站起来,蛮横地说:“集体的东西,人人有份儿。有俺一点红,没俺办不成!”

    左晔说:“俺已经辛苦了二年了,总算摸出点门道来了,你和俺争啥哩?”

    刘恕看不惯金二浪那唯利是图、蛮不讲理的样子,说:“凭良心说,二浪不是那块料哩!要说胆子俺没你大,要说受苦,俺比你强!你该不是看着人家树上结了果子眼红了吧?”

    金二浪一把揪住刘恕的领口子:“娘的。谁眼红他了?”

    卜元推开金二浪说:“你这是干啥哩?这是搞承包,不是搞打架!既然三家互不相让,干脆,分成三段,听天由命,抓阄决定!”

    作业摇着头说:“不行,不行,花同样的钱,若要抓住中间那片不就吃了大亏了?”由于中间地势高,难上水,大部分是刚更新过的的小树苗,当下难受益,所以卜元他们商量决定,中间那段暂不承包,谁愿下辛苦将来挂果了谁优先承包,刘恕愿意摆弄那些小树苗,金二浪看中了东头那片最好的果树说:“抓球啥哩!俺就要东边的了!”左晔只好要下西头那段。

    刚解决了果园承包问题,镇政府又召开紧急会议,会议内容很简单:“按耕地面积分配化肥”,可具体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

    原来是本县化肥厂盲目生产,没有打开销路,积压过剩,资金无法周转,工人发不了工资,工厂濒临倒闭。多山县政府下了红头文件:为了救活化肥厂,责令全县各乡镇,想方设法把化肥分配给种地的农民,落实到各家各户。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一车车化肥源源不断运到乡下,种地的农民们,虽然喜欢多打粮食,但却缺少资金,只能望着小山似的化肥兴叹,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为此,县政府又作出了信用社大量贷款给农民购买化肥的决定。各村村干部带头,把运来的化肥超负荷分配给各家各户。卜元坚决执行上级命令,挨家挨户动员,费了好大的劲儿,都没如愿完成任务,最后只好把剩下的几十吨暂存在库房里,等待明年再分配。

    一家过剩,一家不足,县籽种站不适应形势发展,过低估计了农民对新事物的认识与需求,储备的籽种供不应求,被抢购一空,只好匆匆到外地调运。卜元早出晚归,一连去县城跑了四趟,总算不辱使命,解决了籽种问题。但也埋下有些籽种不适应当地生长的隐患,成了他日后被审计的一个把柄。

    刚喘了一口气,镇政府又布置下植树造林任务:每个公民义务植树三十棵,村干部要严格把关,村长填写责任状,一个月后检查树苗成活率,是认真负责,还是马虎应付,直接关系到头上的乌纱帽是否保得住。

    当晚,昂首村召开了村民大会,卜元说:“俺在镇里立下军令状了,任务重,要求高,请大家务必踏踏实实地把今年的植树造林任务完成好。”

    高广说:“咱们把重点放在农田林网方格建设上,真正做到田路树渠井电六配套,做到定地块、定任务、定人头、定时间、高质量,专人管护树秧子,确保成活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再不能干那种马马虎虎,只栽不活,劳民伤财,得不偿失的蠢事了。”

    会上大家提出些具体操作问题,比如划片包干,树株间距,挖坑深浅,取水浇灌,行正苗直等,统一口径,心中有数。最后决定,由卜元明天一早在高音喇叭里做宣传动员,由甄惠按片分组,落实到人,由高广、刘和、田迎春到野外丈量规划,确定所需树苗数量。时近午夜,会议结束。

    卜元对甄惠说:“你留一会儿,俺回去吃过饭,就出来替你。”

    甄惠打着哈欠说:“快去快回,俺早就迷糊的不行了!”

    卜元“吱呀”推开自家大门,李连玉马上拉亮户外的灯。卜元心里暖暖的,“还是老婆关心俺哩!”他一进门就给了妻子一个拥抱亲吻,李连玉“嘘”道:“别把孩子们吵醒了!你今儿个怎回来这么迟呢?”

    “开会,安排春季植树造林。娘的,饿坏了,快端饭吧!”

    李连玉急忙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烫了一壶酒,夹了两个腌鸡蛋,关切地说:“快吃吧,热了两次了。”卜元拿起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李连玉说:“慢着点吧,小心噎着了!没人抢你的!”卜元说:“你也再吃点儿。”李连玉摇头说:“俺们早吃过了!俺等着你,是想问问二浪包园子的事儿。”

    卜元说:“你还不知道哩,那才是个搅灰竿子哩,好好一个园子,被他搅闹的分成三段儿,俺真有点对不住左晔哩!只能等到秋后看他金二浪交得上交不上包资再说了。”

    李连玉说:“那,秋后不用他,还不是得罪他了?”

    “那也只能怪他不交钱,怪不得俺了!你们睡吧,俺还有事,今晚不回来了!”卜元放下碗筷,走了。

    李连玉酸楚地叹着气说:“这官当得,快把俺忘了!图啥哩?”

    卜元走进村委会办公室,甄惠半开玩笑半埋怨地说:“吃一顿饭用这么长时间,该不是两口子连在一起拔不出来了吧!”

    卜元一本正经地说:“你这家伙,尽说些不上串的话,谁像你似的,一天到晚把那事儿挂在嘴上当饭吃哩。快回吧,别忘了明天有任务哩!”

    “得令!”甄惠嘻嘻哈哈地走了。

    卜元正要休息,传来噔噔的敲门声,以为甄惠还有啥事儿,就问道:“还有啥事?敲打啥哩?俺还没睡,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响,卜元光顾着背过脸整理床铺被子,头也不回地说:“有屁早放,俺要休息了!”

    “元哥,是俺!”仇月鲜尴尬地站在卜元身后。

    卜元扭头见仇月鲜站在跟前,不由吃了一惊,急忙拉灭了那盏刺眼的灯:“月鲜,深更半夜的,你来这里干啥?万一让人看见,俺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快走吧!”

    仇月鲜扑到卜元怀里:“俺啥都不怕,俺就想和你说说话。”

    “你疯了?这是啥地方?人多眼杂,传扬出去,俺不得身败名裂,丢人败兴吗?你也得为俺想想啊!”

    “元哥,俺是来告诉你,俺有了!”

    “有啥了?”

    “已经两个月没来那个了,这些天俺老想吐,一准是怀上了。”

    卜元惊呆了,悔恨交夹,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说:“月鲜,去医院刮了吧,这样,对谁都好。“

    仇月鲜眼泪汪汪地说:“看把你紧张的,俺不赖你行了吧!俺非把孩子生下来,俺还指望这孩子养老送终哩!”

    “你不是已经有根儿了吗?”

    “那是金大浪的狼种子,俺不指望他!”

    “可俺又不能去照顾你,你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俺知道,俺就是受罪的命,俺现在啥都不想,只要能和你在一块儿,哪怕一小会儿,俺也心满意足。”仇月鲜吧嗒吧嗒地掉下泪来。

    “月鲜,以后俺只要有空儿就去看你,你也要替俺想想,万一俺那口子知道了,她能轻饶了俺吗?那样,咱们谁也当不成人啦!”

    “俺说过,俺绝不破坏你的家庭!”仇月鲜又扑到卜元怀里。

    “没见过你这样追男人的,甩都甩不开哩!”

    “元哥,是俺上辈子欠你的!”……

    直到黎明,仇月鲜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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