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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滹沱冰融又一春第82章 皈依也是一种解脱2

第82章 皈依也是一种解脱2

    妙贞对妙悟的话,就当耳边风,抿嘴一笑说:“婶子、妹子,别听她的,她就那样儿,走吧,咱们一块儿上去!”她快步跑到池塘边,提起两桶水,迈着细碎的步子,登上那云梯似的石板台阶,仇月鲜母女紧随其后。

    妙悟不认得仇月鲜母女,见妙贞对她们如此亲密无间、喜形于色,真有点眼红。便悄悄问追上来的妙贞:“她们是谁?”

    妙贞说:“你连她们都不认得?这就是俺跟师太说的那个跳河的小妹妹和她娘!”

    妙悟回头打量身后这对相依相伴的母女,平时一副超脱红尘、少言寡语的她,脸上露出少有的一丝笑纹儿,不由得轻声喃喃着:“阿弥陀佛,世上真有这么美的人儿!”

    仇月鲜母女拾级而上,数不清迈过多少台阶,累的腿肚子发软,气喘吁吁,终于登上最后一级。稍作停留,缓了一口气,跟着妙贞,绕过那个写着特大佛字的影壁墙,推开左边钟楼下两扇朱漆大门,一座宏伟的大雄宝殿就在眼前。天然的青石铺院,偌大的铁铸香炉,香烟缭绕,袅袅上升,元月觉得鼻子内痒痒的,不由打了几个喷嚏,不好意思地用手帕捂着鼻子,躲着那从炉内窜出来的烟雾行走。

    妙贞笑笑:“妹妹怕是没闻过这种呛人的味道吧?习惯了就没事了!”

    她们相跟着绕过大殿,穿过一个小角门,走进了第二进院子,靠山傍崖一溜人工开凿的山洞,妙贞指着贴边那孔最低最小最不起眼的旧洞窟说:“那就是仙姑洞。这阵子香火最旺。一会儿去拜拜吧,可灵验哩!保您平安吉祥。”

    她们在中间那孔最大的窑洞前停下来,把桶里的水倒进门口的大瓮里。妙悟说声“稍等”,便轻轻咳嗽一声,双手合十,走进窑洞。正在蒲团上打坐的了空师太问道:“何人?”

    妙贞站在门外抢先答道:“师太,是昂首村施主……”

    只听了空说:“多嘴!谁把你当哑巴卖了?让妙悟回答!”妙贞一伸舌头,乖乖地站在一旁。

    妙悟打躬作揖道:“师太,是妙贞说过的昂首村那个命大的姑娘和她娘。”

    了空说:“请进来吧!”

    妙悟走出门来,毕恭毕敬地说:“有请两位施主。”

    元月不习惯这种言谈举止,不觉扑哧笑出声来。仇月鲜在女儿背上轻轻一拍告诫道:“这是佛境之地,不可嬉皮笑脸!别少见多怪,没了规矩,得罪了佛祖,罪孽深重!”

    了空师太虽年逾八旬,仍然仪态端庄,面色红润,头脑灵活。她和仙逝了的了缘法师是同门师兄弟,年轻时跟随师父圣堃、师叔圣恺,游历过四大名山,拜谒过无数古刹,吃尽千辛万苦,最后才落脚在这北岳恒山南麓的昂首山上。当年师父、师叔穷一生之募化积蓄,在昂首山这块世外宝地大兴土木,才给她留下这块安身立命之寺庙。

    岁月沧桑,流年似水,前人植树,后人乘凉。如今了空年事已高,不便远游,喜欢清静,潜心修持,感悟人生,只求脱胎换骨,羽化成仙。平时有妙悟、妙贞打里照外,迎候香客,广结善缘,日子过得倒也舒心安逸。

    仇月鲜拉着女儿向了空师太施礼问安,老尼姑顿觉眼前一亮,她不由的定睛观看眼前这一对少见的如画美人儿。仇月鲜面似银盘,慈眉善目,穿着素雅,干净利落,天生丽质。元月姑娘面如桃花,唇红齿白,柳眉杏眼,青春焕发,天真烂漫。母女俩站在一起,使阴暗的洞窟显得光辉熠熠。了空师太赞叹不已:“阿弥陀佛,这真是观音菩萨现身,善财童子转世,老尼从未见过这么可人的人儿哟!快请坐,妙贞,倒茶!”

    元月茫然地看着了空师太,不明白她是在念经还是在夸人?

    妙悟说:“小妹妹,师太夸你与我佛有缘哩!”

    妙贞把沏好的茶水倒进茶盏里,用漆盘托着出来,把茶盏递到师太、仇月鲜、元月手中,说了声“请用茶”。

    元月实在不习惯这些礼节,跟着娘的动作动作。苦涩的茶水实难下咽,又不好意思吐出来。了空看在眼里,念了声“阿弥陀佛”,说:“看把孩子憋屈的,妙贞,你领着小施主出去散散心吧。”妙贞欣喜地拉着元月跑出去了。

    仇月鲜放下茶盏,叹着气说:“俺上辈子不知做了啥孽,这辈子有还不完的债,想起来真苦啊!贪上个比狼还狠毒的男人,生下个不成气候的儿子,还有这个比黄连还苦的女儿,俺自己的身子不由自己,让人作践,有苦难言。俺真想脱离苦海,出家修行哩!只是丢不下俺这命根子闺女!只能这么苦熬着。等啥时候俺闺女有了主儿了,俺才算熬到头了!”

    了空望着眼泪汪汪的仇月鲜,感触良多,劝道:“俺是过来人,往事不堪回首,忘了吧!过去的事,如烟如云,不去想它了!”

    仇月鲜凄苦地说:“师太,进了这庙门,俺就想修行,求您给俺指条明路吧!”

    了空师太说:“俺今儿个高兴,先领你拜拜仙姑娘娘吧!抽个签儿,讨个吉利吧!”

    仇月鲜说:“仙姑娘娘若能显灵,消除了俺心中的病,俺就是撒骨扬灰,心里也安然。”

    了空慨叹道:“万物都有定数,一草一木都沐日月光辉,一山一水都纳天地灵气,天公地道,非人力所能左右也!阿弥陀佛,仙姑洞到了。”

    一间不大的洞窟,一尊低矮的石像,两个高大的站殿罗汉,一张旧的不能再旧的供桌,一个打着补丁的蒲团,占据了很大空间。本来不大的仙姑洞显得十分狭窄,仅能容得下了空师太、仇月鲜她们几个人,仰望高台上的仙姑娘娘,令人失望。那是一尊不知啥年代雕凿的高不满三尺,粗糙得不能再粗糙的石头造像,现今换了行头,身披大黄袍,头戴红斗篷,双手合什,低眉垂目,真是:“心问口,口问心,能知大千世界多少疾苦;诚则灵,灵则诚,了然混沌凡尘无数烦恼。”仙姑腰间斜挎一柄木制的彩绘宝剑,真能够“剑出鞘,鞘出剑,涤荡为害一方之妖魔”吗?再看洞壁四周,坑坑洼洼,斑驳不堪,洞顶上方,蛛丝盘结,微风吹过,蛛网荡漾,纸屑翻飞,灰尘扑面,足见这位仙姑娘娘平日里清贫潦倒、不甚得宠。倒是两位站殿罗汉人高马大,威风凛凛。他们手持法器鸟瞰下方,仿佛审视进门香客是否真心向善?是否扶危济困?

    了空说:“这个洞年代太久了,俺年轻时在这里落脚时就有了这尊石像,下面两尊站殿罗汉,是俺新添的,虽然光鲜,可没啥文物价值。”

    元月仰视那两位呲牙咧嘴、立眉竖目、扎撒胡子的泥塑像,有点害怕,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不敢松手,机械地跟着母亲下跪磕头。了空师太朦忪着眼念诵着阿弥陀佛,敲响了磬儿,“当!当!”磬声,吸引了元月的注意力,舒缓的节奏,平息了元月的紧张心情。她松开了拽着母亲衣角的手,安静地听着妙悟、妙贞她们有旋律的诵经声。

    仇月鲜把三百元大票投进仙姑娘娘座前的磬儿里,了空点点头道:“施主破费了。请抽个吉祥简儿吧!”她把供桌上那个陈旧的、上面蒙着一层灰渍的签壶递给仇月鲜。

    仇月鲜跪在地上,虔诚地闭上眼睛,双手把签壶举在头顶上,摇晃起来。竹简儿在壶内唰唰作响,一支竹简从壶内蹦出,掉在地上。了空收起签壶,仇月鲜捡起竹简儿,吹去简上的尘土,恭恭敬敬双手捧着递给了空师太。

    了空借着门外透进来的光亮,眯缝着眼睛念道:“山外青山楼外楼,世人何须苦作舟?恩怨情仇皆是空,荣华富贵亦有头。”

    仇月鲜问:“师太,这是啥意思?”

    了空沉默了一会儿,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纸打印的“劝善歌”说:“施主真心向善,皈依我佛,无须真的出家。送你这个醒世歌儿,早晚诵读,自然心静无烦恼了。”

    仇月鲜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念道:“红尘如梦迷茫茫,心静神安是妙方,忍让和气延年寿,争斗吵闹都有伤,休将自己心田昧,莫把他人过失扬……”

    了空说:“回去慢慢拆解吧!”

    仇月鲜小心翼翼把劝善歌儿折叠好,揣进怀里。对元月说:“月儿,你也抽一支签儿,让师太看看。”

    元月忐忑不安地从签筒内抽出一支简儿,递给了空师太,了空师太念道:“大雾锁江心,诸葛草船行,借得阿蛮箭,还射阿蛮兵。”

    元月不解,睁大眼睛等待师太给解释,了空手捻念珠,许久才淡淡地说出“心静自安”四个字。殊不知这竹签上的所谓谶语,都是那些老和尚们东拼西凑来的糊涂话,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那上面在胡嚼些什么。

    了空自有自己的劝善方法,她从神坛上拿起一个土黄色行僧袋子,赠与仇月鲜说:“出家人寒酸,送施主这个袋子吧,希望经常走动,结善缘,得善果,阿弥陀佛!俺打坐去了,失陪了。”

    仇月鲜不虚此行,得了“醒世歌”,又得了行僧袋,过意不去,又掏出一百元,塞进签壶内。了空不住口地念着“善哉,善哉”从签壶内抽出钱来,塞进自己袖口内,迈着细碎的步子,回那间卧室休息去了。

    一波一波香客爬上山来,从前院到后院,直至仙姑洞,显得那么拥挤,那么嘈杂。妙悟、妙贞不停地敲击着磬儿,接受着善男信女们的馈赠,手忙脚乱地疏导着拥挤的人流,一上午忙得脚打后脑勺,直到下午三点,才把人们陆续送出山门。

    了空师太留仇月鲜母女吃了一顿很讲究的素餐。妙贞把她们送出山门,拉着元月的手小声说:“妹妹,烦你把这块手绢送给古文秀老爷子吧!就说俺妙贞惦记着他哩!”

    从此,仇月鲜真的一心向善,吃斋念佛,不再听任金大浪摆布。每逢庙里举行祈禳法会,她便头戴僧帽,身披袈裟,肩挎行僧袋,跟随着一群居士虔诚磕头念经。膳食安排,她是花钱最大方的一个,印觉师傅特别欢迎她来。

    她在自己家内腾出一块地方,请木匠做了个佛龛,佛龛内挂着佛像供桌上摆着泥金香炉、青铜烛台、黄铜钵盂、各色点心,黄绸帘幔左右一分,真像个小型的佛堂。一个蒲团,一摞经书,一串佛珠,早午晚三炉香,口念千声弥陀佛,抛却一切忧愁烦恼,再不与金大浪争长论短,倒也活得心宽体胖起来。

    金大浪见她那样子,觉得新鲜、好笑、好玩,忍不住把她抱起来,扔到炕上说:“来吧,俺想尝尝善人的味道!”

    仇月鲜挣脱金大浪的搂抱,双手合十,闭着眼念弥陀佛。

    金大浪骂道:“日你娘的,装得倒像,何仙姑成了仙也误不住勾引男人!出家的人也不是那么干净!你这臭娘们一定是又瞅上谁了!等老子寻出点楞缝儿来再和你算总账!”

    古文秀接到那块绣着佛字的手绢,像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石子,泛起层层波澜。老了老了,有这么个闺女接济着,让他十分感动。他想上昂首山大觉寺看望妙贞,但相隔几十里,跋山涉水,真不是他老迈无力之人力所能及的。自己能遇上这么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他孤孤单单一个人静坐时,每每陷入一种不知边际的遐想,仿佛进了红楼梦里那个迷幻世界,给他带路的就是妙贞。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得了一种古怪的夜狂症。晚上一闭眼,妙贞就飘飘然来到他的身边,霓裳薄帛,轻歌曼舞,同榻而卧,肌肤相亲。虚幻的美梦、缥缈的狂欢,把他的身体熬瘦榨干,可怜的古秀才沉迷于此,难以自拔。

    一天任凤鸣对他说:“秀才,怕是跟上庙里的姒妮子了吧!再不警觉,非被她缠走不可!”

    古文秀恼了:“岂有此理,连你也耍笑起俺来了!”

    从此,他讨厌人们无端敲他的门,也不想出去和人们聊天。寂寞无聊,只嫌天长。他把窗户用报纸糊得严严实实,屋内不透日光,躺在炕上,两眼发涩,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续写他的美梦。一个曾经倜傥儒雅、孤芳自赏的“老秀才”,即将跨进那个虚无缥缈的极乐世界。悲乎?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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