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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过五关

    子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隆冬季节碰上这么个好天气真不容易,晴空万里、树梢儿不动、阳坡窝窝里暖洋洋的,让昂首村的选民们感到心情开朗。他们要行使自己的权利,投下那神圣的一票。

    醉驴儿望着村委会楼顶悬挂着的《昂首村第十届村民选举大会》横幅大标语,觉得新鲜。看到杜雅儿、宋兴儿等打扮得漂漂亮亮站在横幅下,拍手叫好,不由想起北路梆子《王宝钏》来,他用嘴打着鼓点儿,扭扭捏捏地唱道:“二月二龙抬头,三姑娘迈步上彩楼,王孙公子奴不打,绣球单打平贵头,寒窑里受苦十八载,盼着盼着我做了皇后。王宝钏今日里又是喜又是悲千言万语万语千言难描述,你看那平郎夫头戴金冠、身穿龙袍、端端正正、正正端端、稳坐在九龙口,……”

    蒸不熟问:“看驴哥高兴的,大概是妙贞又送货上门来了!”

    醉驴儿白了蒸不熟一眼说:“往后说话注意点,别左一个妙贞、右一个妙贞的瞎叫!俺老婆有正儿八经的名字——胡杏儿!叫着顺口,搂着舒坦,眼红死你!”

    不开壶说:“啥杏仁儿、杏核儿的,反正是个母的!”

    醉驴儿骂道:“你这家伙不会说人话,可惜了二丫那么好的女人了 !”

    不开壶自从二丫被金大浪迫害致残,心里就绾着个疙瘩,不愿意和驴儿斗嘴,把话题一转问驴儿:“你准备投谁的票?”

    驴儿板着脸说:“俺不告诉你!”

    不开壶亮出手中的选民证,神秘地说:“有人买,俺就卖。画圈圈的时候还是俺自个儿做主,这就叫‘花狗日的、吃狗日的、喝狗日的、不谢狗日的!’驴儿,一张选民证能喝几顿酒,这买卖做得!”

    醉驴儿说:“这种事俺做不出来。俺早就戒酒了!俺家杏儿一闻到酒味儿就反胃,俺可不愿意让杏儿难受。你就不怕那花了钱的揍死你?”

    不开壶打着哈哈说:“俺和你开玩笑哩!你可别给俺捅破了!”

    这次选举特别隆重,冷若冰领着镇里十几号人,坐镇昂首村,顺民意,得民心,正式成立了选举筹委会,吸取教训,遏制上次那种乱无头绪的局面,认真细致地研究出一套周密可操作的选举程序:

    一,选举点设在村委会大院舞台上,从前台到后台摆着五张桌子,村民们称“过五关”,即初审关、复核关、领票关、监督关、投票关。

    二,参选选民必须持有选民证,在台下排队,依次上台,通过五关,方为有效。

    三,各关责任人排列如下:第一关由王奔把关。凡参选者必须经过王奔验明真伪后在选民证上画上v后,才可到第二关复核。原则是每个选民只能代表自己和自己的直系亲属。第二关由米颂的哥哥米歌,张春来的弟弟张春生把关。协助一位镇领导复核,检查王奔画的v是否公正无误。然后才能进入第三关。第三关由镇里两位领导亲自把关。按画过v的张数发给选票,再到第四关。第四关(监督关)设在后台,由两位镇领导把关。亲自指导选民认清楚候选人的名字,特别是那些不识字的选民,一定要辨别清楚谁在那个位置,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才能到第五关。第五关(投票关),也是最后一关,为了避免误导,两名镇领导一直陪伴着参选人,等着他们在候选人名字下方画好圈儿,投进票箱为止。看守票箱的选委会人员,只能协助参选者投票,不能翻看圈儿画给谁。关关认真,步步严谨,可谓昂首村有史以来最得民心的一次选举。

    四,投票结束后,由四关、五关的领导封箱,由看守票箱的选委人员负责把票箱抱回村委会。

    五,确定唱票人、监票人、计票人、总票人、宣布人若干名,他们是:唱票人李煌、仇德劭,监票人王奔、宫商阕,计票人尚良、苟成坤,总票人高广、柳成荫,宣布人镇党委书记冷若冰。

    高音喇叭反复把投票程序向选民宣传,上午十点开始投票,一切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如此庄严肃穆的政治活动,在昂首村是前所未有的。

    今天的王奔可谓韩信拜印——大权在握,那份荣耀,那份自得,那份赤胆忠心,那份人格尊严,在他的审视下,发挥出淋漓尽致的作用。

    米歌表现的很轻松,不时把点燃的香烟塞到王奔嘴唇边,面带悦色地瞅着王奔画下的每一个v;而张春生却很紧张,他本不想上台在公众面前亮相,他说:“这叫啥事儿?平时哥们儿都挺好的,为了这球大点权利,谁也信不过谁,多伤感情!你们爱狼吃羊,还是羊吃狼,俺不管这破事!”

    高广说:“老弟,你是不知道还是装糊涂?权利看谁用,人家是属耙子的,光顾自己搂。为了能选上,人家啥损招都用上了!如果咱不跟他们争,你哥纵有为大家办好事的心,恐怕也很难实现。为了让咱们村改变面貌,为了让村里人都过上好日子,上去吧!只要你站在那儿,他们想搞小动作,就得掂量掂量哩!”

    张春生上去了,但不知道如何履行自己的职责。

    今天第一个登上舞台的选民是吕耕田,他背向张春生,把一沓选民证在王奔面前晃一晃,就塞到米歌手里,说:“放心,画过v了。”张春生干瞪眼看着他们在作弊,但不好意思当面揭穿。

    轮到不开壶了,他身后跟着的吴乃珂向王奔挤挤眼,王奔心领神会,马上在选民证上画了v。张春生再也不让米歌抢先了,他一把抓过不开壶摊在桌子上的选民证,一张一张地过滤着,想挑出点毛病来。不开壶嘻嘻笑着说:“春生,没错!俺如今是个大大的良民!不会干缺德事!你就放心吧!俺这叫‘捉鳖不在水深浅,只要碰到手跟前’!”

    傅玉成上台了,第一关就被王奔扣下两张选民证,并且严肃地说:“按规定办事,两个儿媳妇不是你的直系亲属,不能代替!”

    傅玉成三代同堂,视儿媳如女儿,从未把儿媳当外人看待,就生气地说:“俺家还没分门另户,怎就不能了呢?这是哪门子规定?”

    王奔说:“这是大会决定的,想投票,叫你媳妇自个儿来!”

    傅玉成说:“儿子们在外打工,媳妇们不在,怎能来?”

    “反正不能代替!”

    “就没有个特殊办法?”

    “只能作废!”

    傅玉成把被作废的两张选民证撕碎了,扔到桌子上说:“矫枉过正了!死板过头了!”

    金三爷(金难换)哼哼唧唧爬上台来,手里抖动着十几张选民证,诡秘地说:“王奔啊,你给咱把这一关,再合适不过了!大浪一家人都不在,他打电话给俺,让俺给他们投票哩!快当些吧,俺正感冒着,投完票,俺得去医院输点液哩!”

    王奔接过那一沓选民证,迅速画上v,递到米歌手里说:“到下一关吧。”

    王奔没料到傅玉成正等着他哩,傅玉成把王奔手里握着的笔抢过来,问道:“公公不能代替儿媳,这叔公就能代替侄媳?这是你自个儿的规定吧?俺看你这是看人下菜,欺负老实人哩!你得给大伙儿斟辩斟辩。”

    王奔自知理亏,只能当众认错:“老叔,对不起。俺这脑子没转过弯来,忘了这层关系了!”

    傅玉成挖苦道:“你那脑子可会转弯哩!你这第一关把得真好!该杀的杀,该放的放,做得多聪明啊!说轻点,你这叫各为其主,说重点,你这叫助纣为虐!后生,往后的路长着哩,你就不怕跌倒巍了腿?!”

    没有不透风的墙,米颂请灵神整蛊诅咒竞选对手张春来一事,张春来一早就知道了,他很生气,往日的好朋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地利用迷信那一套鬼把戏妄图把对手咒死,心何其毒也!小河畔潜伏着一伙手持棍棒的陌生人,让高广他们提高了警觉。如何让选举工作顺利进行,高广他们谋划出一套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缠住米颂,不让他有施展阴谋的机会。当张春来与米颂在村委会碰面时,米颂显露出惊异的表情,张春来却坦然地向对方打招呼:“早!”

    “你也早!”米颂回答的很不自然。

    张春来嘻嘻哈哈地说:“还是你早!大概一夜没睡吧?”

    米颂脸上的肌肉颤动了一下,说:“俺睡得可香哩!乎乎的,一觉就明了。不信?你问雅儿!”

    张春来说:“不用问,俺信!一块儿玩大的好朋友,能不信吗?走吧,咱两个到贴边那屋坐着去。那屋清净,没人打扰,俺有话跟你说哩!”

    两人一同进屋后,张春来把门关紧,嘎嘣锁上。

    米颂一惊,问道:“你这是干啥哩?”

    张春来说:“咱两个今天是最清闲的人,让他们忙去吧。咱们也该歇歇了!也正好就此机会,好好谈谈心,咱两个今儿个上午谁也不接触,都把手机关了,坦坦荡荡交心,你能做到吗?咱们不妨向小时候那样,拉个勾,谁办不到,就在谁脸上画个王八!行吗?”

    米颂不情愿地说:“那要是家里有急事儿,怎办呢?”

    张春来说:“天又塌不下来,有啥急事?米颂,你是不是真为这次选举急红眼了?看看你,坐在那儿心不在焉的,这可不像你一贯的作风。”

    米颂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球,俺才不着急呢!”

    张春来说:“这就对了!咱俩谁跟谁?谁上都一球样!”

    米颂跟张春来相交多年,办啥事都占上风头,自量败不在张春来手里,也就不急着出去调动自己的人马,一屁股坐进沙发里说:“好吧,就当歇歇腿!”

    张春来坐到米颂对面,两眼盯着米颂说:“看看你,上下眼皮打架哩,一定是熬夜熬得!”

    米颂说:“胡嚼啥哩?俺睡得可香哩,眼涩,是早上多贪了几杯!”

    张春来说:“佩服,佩服,俺可没你那么大度。一夜都没睡好觉,翻来覆去想一个问题,就是想不明白。”

    米颂问:“啥问题?”

    张春来说:“唉,一辈子得一知心换命的朋友难呐!平时打交道,尽说些掏心窝子的话,可在名利冲突时,往往就现了原形。什么兄弟,什么朋友?都是屁话!有人明火执仗,有人磨刀霍霍,恨不得对方立即死去。米颂,你说这还是朋友吗?这还叫兄弟吗?”

    米颂越听越不对味,却又不好分辨,一脸尴尬像,佯装没听见。这会儿魏有才已经好几次在窗外探头探脑张望了。米颂真想推开门问个究竟,怎奈张春来把一杯热气腾腾的白开水递到他手里,说:“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怕是有啥事儿还没办利索吧?来来来,喝杯热水,润润喉咙,提提精神,有啥事,跟俺说说,兴许俺能给你出个损招儿哩!”

    米颂接过水杯,猛吸一口,跳起来大叫:“啊呀,好烫!春来,你想烫死俺呀?”

    张春来端起水杯抿了一口,说:“俺怎就试不出烫来呢?一口温温水能烫死你?那你也太脆弱了吧!俺可不像你那么娇贵,俺这人皮实,别说一杯水,就是一根针扎在心口窝里,都死不了哩!”

    心里有鬼自发慌,米颂把水杯一摔,色厉内荏地提高嗓门儿质问:“春来,你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敲打谁哩?”

    张春来慢条斯理地说:“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门,昨个夜里,邻居们见你家院里烟喷雾罩的,当是失火了呢,都想去救火,结果发现你家搭旺火、杀狗,请小半仙他们跳大神哩。你也是,怎就相信起那玩意儿来了?”

    米颂惶惶然说:“哪有这事儿!俺家的二混狗死了,雅儿心疼的哭哩,俺请人剥狗皮,剔刮了煮着吃狗肉哩,谁家生火不冒烟?大惊小怪啥哩?”

    魏有才又一次撺上楼来,靠在门上听动静,张春来冷不防把门打开,魏有才失去重心,呼嗵跌进门来。张春来问他:“有才哥,你找谁?”

    魏有才用眼角瞟着米颂不知道该怎说。只从牙缝里挤出一个“选”字,米颂喝道:“选举在楼下,你跑上来干啥?出去!”

    魏有才把该说的话咽了回去,像只怕见人的耗子,从门缝里溜走了。张春来笑着说:“这种人的脑袋叫驴踢了,糊涂到这种地步,不知道自己是干啥的了!”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大院里投票的人越来越少了。吴乃珂敲打着门问:“米颂在吗?家里有急事,女人叫他回去哩!”

    张春来隔着门说:“告诉雅儿,不能回去!谁出了这个门,就算输了!”

    米颂实在忍不住了,说:“娘的,尿急了怎办?”

    张春来说:“俺也尿急了,看谁能忍得住!”

    米颂跌坐在沙发里咬咬牙说:“忍就忍,谁怕谁!谁草鸡了谁是大王八!”

    张春来说:“英雄好汉,尿在裤裆里也不出去。”

    米颂知道今儿个和张春来较上劲儿了,他知道外面有那么多人为他把关守寨,呐喊助威,已有八成胜算,真用不着着急。利用铁屁股他们,那只是万不得已的下策,不用也罢。张春来不让俺出去,你也别想出去,俺就和你耗到底!他打定主意,稳稳坐到沙发里,紧张的情绪一旦放松,一夜没合眼了,瞌睡虫趁机袭来,便仰靠在松软的沙发里,进入梦乡。

    他梦见自己仿佛站在十字路口,看着一群穿白戴孝的人舁着一支大棺材向他走来,被他咒死的张春来,没进棺材,而是大模掣样坐在棺材上边,微笑着向他招手。他感到惊讶、恐惧,一步步向后退缩,张春来却越显得高大伟岸,顶天立地。自己却变得越来越小,小的像只蚂蚁,仓皇地往洞穴里钻。……

    会议室内的拍手声,楼下群众的欢呼声,把梦魇中的米颂惊醒,他从沙发中跳起来,擦着脑门上的汗水,惶惶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王奔推门进来,垂头丧气地说:“失败了!失败了!日他娘的,彻底失败了!一切的一切都白费劲儿了!”

    米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忙窜到会议室里,一群人正围着张春来表示祝贺,他清楚地看到计票板上自己名字下那少的可怜的“正”字。美梦破灭了,让他憋气窝火,他声嘶力竭地呐喊着:“俺反对!反对!这次无效!无效!”踢开门冲下楼去。

    柳成荫好像亏欠着对米颂的许诺,呐喊着:“米颂,请留步,俺有话说!”追下楼去。

    冷若冰书记摇摇头自言自语:“民心不可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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