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端了晚膳过来,摆在炕桌上。她知道明棠情绪不好,应当吃不下大鱼大肉,特地挑了几样清淡的。有栗米粥、杏仁豆腐、三鲜鸭子、五香丝。
明棠吃完后,有丫鬟通报说三老爷过来了。明棠很惊讶,顾三爷遇事一向跑得比谁都快,她还以为,他会一直做缩头乌龟。
顾三爷缓步走进来。他看上去失魂落魄的,坐到炕上,却半天不说话,也不看明棠,神态很不自在。
秋月端了茶上来,他接过来喝了一口,就听见明棠问道:“父亲找我有什么事?”
顾三爷听到“父亲”二字,愣了一下,抬眼看她。
明棠淡淡道:“您别误会,我还叫您父亲,只是想互相留一份体面而已。”
顾三爷点了点头,暗暗佩服明棠的镇定,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明棠是男儿身,还是他的亲儿子,该有多好……
“我这次来,是想代你祖母,也为自己,向你说声抱歉。”
明棠冷冷一笑。
多难得啊,从小到大,他做过的错事何止这一件,却又何曾低头认错过。现在知道她的身世,就迫不及待地来和她道歉了。
“祖母知道您过来代她道歉吗?”
顾三爷面露犹豫之色,明棠看了一眼心里就有数了:“我知道了,您不必多说了。”
顾三爷焦急道:“当年的事,是母亲一时糊涂。也怪我失察,要是我知道,一定会拦着她的。你就看在她年纪大了,没几年好日子了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吧。”
他为了替顾家求情,连自己母亲都咒上了。可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他一直觉得,明棠的性子不像顾家的人,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随了她那个亲生父亲。
要是明棠真的存心报复顾家,只怕他们没有多少反抗的能力。
“至于你的婚事,往后顾家再不会干涉,全由你自己决定……”
说到这,顾三爷突然想到那个男人:“你要是想……”
明棠打断他的话:“我想见齐国公。”
顾三爷:“什么?”
明棠道:“明日,我想见齐国公,劳烦父亲帮我准备一辆马车吧。”
该见的人还是要见的,要想把当年的事情全都弄清楚,仅凭他们的只言片语是不够的。
顾三爷心下一紧:“好,好,那这拜帖?”
明棠想了想:“我一会儿写了,让人送过去。”
……
顾惜苒早在离开顾家前,就暗中交代自己的丫鬟给齐国公府送了信。
齐国公得知真相后,既心痛又愤怒,正准备要往顾家去,就收到了明棠送来的拜帖。
他是恨不得立即去找那个老妖婆的麻烦,但再三思考过后,还是决定遵从明棠的意见,第二天一早,到望月楼与她见面。
他是只身前往,明棠却带了二十来个护院,一半守在楼下,一半跟着她上楼守在门外。
齐国公平日习惯穿玄色衣袍,今日却特地穿了一件湖蓝色的直裰,束发的簪子用的羊脂玉竹节簪。
他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到达,在雅间里来回踱步,略有些焦躁不安,突然看见一群人乌泱泱地出现在走廊里,紧接着有人敲响了房门。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过去打开房门,脸上却重重挨了一巴掌。
齐国公是习武之人,上过的战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许是没有一点防备,眼下竟被一个比他瘦弱许多的姑娘打得身形一晃,耳朵里“嗡”的一声响。
明棠看着眼前高大魁梧,气势威严的男人,心下有些忐忑,只是面上不显:“这一巴掌,是替我母亲打的。”
齐国公低着头闭了闭眼,调整了一下呼吸,语气温和:“进来说话吧。”
明棠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进去。齐国公关上房门,却不知道该叫她什么,该如何开口,指了指窗边的茶案,请她入座:“坐。”
“不必了。我不是来陪你喝茶的。”明棠站在门边,姿态防备,“我来,只是想问清楚,你和我母亲当年是怎么回事?”
齐国公站在茶案前,背对着明棠,看着炉子上蒸腾的水汽,缓缓道:“我和你母亲自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你外祖父嫌我出身太低,配不上她,不肯将她许配给我。你母亲出嫁后,我伤心欲绝,远赴边境从军,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
“直到十七年前,我立下战功,受封勤忠伯,以为终于能和她在一起,于是给她写了信,约她在宝华寺见面。”
“我哀求她与她丈夫和离,和我远走高飞。可她不愿背叛自己的丈夫,不愿让沈顾两家因她蒙羞,因她决裂,所以没有答应。”
齐国公声音沙哑,一度说不下去:“我知道,这十年来,她和我一样,从未割舍下过这份感情。我气她分明也是喜欢我的,却不愿意抛下一切和我在一起,一时怒火攻心,没有控制住,就……”
明棠理了理烦杂的思绪,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顾惜苒会说是祖母把母亲送到齐国公床上。
原主的母亲是个柔弱守旧的贤妻良母,对风流的丈夫和张扬跋扈的小妾都能忍气吞声,怎么可能会答应和外男私下会面?
最大的可能,是那封信落到了祖母手中,是祖母把母亲骗去宝华寺的。
齐国公慢慢转过身,眼眶泛红:“那天冲动过后我便后悔了,我知道我伤害了她,所以连夜离开了京城,从此再也没去打扰过她。”
十七年过去了,这些痛苦的往事一直深埋在他的心底,陪伴着他熬过边境的漫漫长夜。没想到,当他再度提起这件事,却是对着自己和臻儿的亲生女儿……
他看见明棠眼中的怒火,感觉好像臻儿重新活了过来,站在他面前,斥责他。
明棠冷冷道:“是,你后悔,你就一走了之,甚至在之后不到一年内就娶了美娇妻。而我母亲呢?却因为不幸怀了你的孩子,唯恐事情暴露,终日战战兢兢,忧思成疾,以至生下我不到三个月就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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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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