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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长是人千里

    任雷明跟着叶墨珲上楼,这一路上,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眼看着这么年轻的副区长都已经开始领导自己了,他这工业局局长,干得也实在不是滋味。

    进了叶墨珲办公室,两个人面对面坐,叶墨珲给他泡了杯茶。

    叶墨珲说话是讨教的态度,他温润一笑道,“先前关于台星厂,你说可以把他们安排去工业园区,你有推荐吗?”

    任雷鸣道,“几个工业园区都吃不饱,它迁过去,都合适,去渤东园是最好,渤江最大的工业园不做起来,小的也做不好。关键是钱的问题,多少得给点补贴的。”

    叶墨珲点了点头,他虚心讨教道,“关于台星厂的问题,你怎么看?”

    任雷明道,“其实台星厂的问题一直都存在,这事儿说来就话长了,最初乾东还是个镇,台星厂是镇上的工业企业。后来为了推城镇化,扩大市中心的面积,撤镇设街,城市的边界就一点点推到了那一块区域。”

    任雷明这一往前追溯,故事就很长了。

    台星厂最早是市农业局办的企业,那时候渤江还是县。

    为了搞活市场,市农业局把工厂设在那里,也是要拉动县里的经济,把周边的化肥厂搞起来,最初的时候,效益是很好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方面市里要推城市化,自然要把距离市中心更近的几个县给撤并了设立了区,好增加市级财力,并把增加出来的城市土地,搞房地产。

    随着城市建设一步步发展,台星厂的位置就越来越接近市区,最后,就位于住宅小区旁了。

    江焘是搞城市拆迁起家的,他是张勤民的得力干将。

    这里面的故事,江焘其实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为了拿下乾东街道这几块地搞房地产,在台星厂还没有拆迁的情况下,由江焘具体负责,张勤民拍板,直接定了合并后乾东区域的城市规划。

    在规划上,台星厂是绿化用地。

    这么明晃晃一个危化品厂,就在规划图纸上被抹掉了。

    他们其实是有私心的,因为这样,注定要把这块地给征用了。

    任雷明说话直接道,“其实,这厂存在了这么多年了,和体制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您明白我的意思吗?他们当然希望政府能够把这块地收储,这样就可以拿到补偿,可谁知道现在国家限制地方债规模,政府没钱了,这事就办不成了。”

    所以,问题还出在政府没钱上。

    任雷明道,“当时计划造完古城,就继续推进这一地区的建设。”

    叶墨珲明白了,却说,“但不管如何,因为存在安全生产隐患,台星厂必须关停,不是么?”

    任雷明看了看叶墨珲,没有接话。

    叶墨珲道,“我这人实在,您有话直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

    叶墨珲坦诚,任雷明也不是花花肠子,于是道,“问题还是出在股东的利益上。”

    关停了,厂长朱万利肯定利益受损,这些年为了生意,朱万利给政府方方面面都送了不少。

    任雷明道,“其实在美豪帝苑还是一块平地的时候,就已经有买了房的老百姓发现了这个问题,开始举报了。但为什么等你来了,问题才爆发出来?”

    叶墨珲扯着嘴角,笑了笑道,“我看上去很像冤大头。”

    任雷明一愣,继而大笑道,“领导,您可真是爽快人,我喜欢跟您这样的爽快人干活。”

    叶墨珲倒也喜欢实话实说的任雷明,他问,“那么你看,搬迁这事儿,办得成吗?”

    任雷明直言道,“得让他们肉疼才行啊。”

    叶墨珲的手指敲了敲沙发扶手,说,“停工就肉疼了。”

    任雷明道,“可他们都是本土势力,有很多办法向您施压,就怕——”

    叶墨珲一笑,说,“我并不想砸他们饭碗,现在是他们想砸我饭碗。”

    任雷明看向叶墨珲,叶墨珲也看向他问,“难道不是吗?”

    任雷明顿了顿,说了句,“是。”

    叶墨珲笑了,任雷明这是在向他投诚,而他打算欣然接受。

    思路清晰,情况熟悉,为人直率。

    虽然和陶树青是不同风格,但不拘一格降人才,干产业,就得要有一股子闯劲才行。

    他对任雷明印象很不错。

    叶墨珲道,“有空常来坐坐,时候不早了,你还约了人呢。”

    任雷明忽然产生了一种期待,比当时遇到胡大能,更让他憧憬。

    但他又不敢太期待,害怕又是一场空欢喜。

    他告诉自己,问心无愧就行。

    任雷明点了点头道,“如果您有时间,我可以下周陪您去渤东园看看。”

    叶墨珲说了声好,并问,“渤东园具体位置在哪里?”

    任雷明打开手机地图,指了位置道,“就在埠山镇和江口镇交界处,面积很大,当时规划是用作新能源汽车整车工厂的,只是这么多年也没谈成,最后九汽新能源又搬走了,园区里就层层转租,空置的也不少。”

    叶墨珲点头道,“好的,还请任局为我安排。”

    任雷明点头答应。

    二人起身握手。

    叶墨珲的手干燥,温暖。

    任雷明又看向他的眼睛,随后,避开了目光,转身走了。

    叶墨珲站在了窗边,直到看着楼下任雷明上车离开,才拿了电话,拨号给了堂哥叶懋琮。

    叶懋琮接了电话,叶墨珲把台星厂的事儿说了。

    叶懋琮笑道,“哟呵,你小子有进步啊,知道不耻下问了?”

    叶墨珲被他嘲笑,说,“琮哥你这话说的,我这是向上求助,向资深老前辈请教。”

    请教就请教,还资深老前辈,嘲讽谁老呢?

    叶懋琮道,“你可拉倒吧。”

    两兄弟话是这么说,叶懋琮倒是很认真地听了他的叙述。

    叶墨珲道,“我打算先让他停业,然后再找个国资集团增资扩股,有了分红,那些人是不是就能不闹事了?”

    叶懋琮道,“蛋糕不够切的时候,做大蛋糕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你也得让他出点血,让他投钱搞新的生产线,你再为他申请危化品资质,互相交换。”

    叶墨珲说,“我的确是这么考虑的,前提得是他配合才行。”

    叶懋琮道,“这里面肯定会有各种因素,有时候你得等待时机。”

    叶墨珲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要先让朱万利走投无路才行。

    他笑道,“我哥不愧是我哥,经你这么一点拨,我倒觉得这事儿也不难了。”

    叶懋琮道,“你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件难事儿办完了,会有千万件难事儿冒出来,你这才哪儿到哪儿?”

    叶墨珲抽了抽嘴角道,“承您老吉言了,感谢你泼我一盆冷水。”

    叶懋琮道,“我这是帮助你成长。”

    叶墨珲哼了声道,“我比你高五公分。”

    叶懋琮便说风凉话道,“长得高老了容易驼背,对心脏压力也大。你去了那里,少去应酬,不然不出三个月,你能胖成个球,别人就会知道你爱应酬了,然后你就会有去不完的饭局,吃吐你。”

    叶墨珲道,“我可谢谢了。”

    叶懋琮道,“小心别被人举报。”

    叶墨珲说,“我每天回家吃饭。”

    叶懋琮问,“谁给你做?”

    叶墨珲道,“我自己做,不过也有家政帮忙。”

    叶懋琮说,“小心啊,家政也会被那些想要突破你的人收买。”

    叶墨珲道,“我一个破副区长,没什么权力,突破我不如去突破区委书记。不过你得小心,你可是一把手,你容易被突破。”

    叶懋琮说,“你放心,我铜墙铁壁,坚强得很。”

    兄弟俩你来我往。

    叶懋琮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建立自己的人际关系网。”

    叶墨珲应了声知道,倒是想着任雷明,又想到了空着的财政局局长的位置。

    脑子里,盘算着各色人等。

    叶懋琮道,“在外面不像在京城,地方上坑多着呢,你自己吃不准的,欢迎给我来电,我的咨询费不贵。”

    叶墨珲道,“您老可真不客气。”

    叶懋琮道,“我跟你,还说什么可不客气的?你别跟我客气,今天这次咨询,收费两百,现金、转账、电子支付都可以。”

    叶墨珲说,“算在希希过年的压岁钱里。”

    叶懋琮说,“那你去找希希咨询吧,我挂了。”

    说着,真就挂了电话,一点兄弟情都不顾。

    挂了电话,叶墨珲想着台星厂的事,却接到了财政局副局长丁东杰的来电。

    财政局局长的位置空着,副职不出意外要跑动,叶墨珲接了电话,按了录音。

    丁东杰在那头谦恭地问,“领导,您在家吗?”

    叶墨珲警惕,怕丁东杰知道自己公寓的地址,他道,“今天在区政府加班,找我?”

    丁东杰明显一愣,便道,“额,是啊,给您送点东西。”

    叶墨珲道,“不必了,家里就我一个,什么都不缺,你的心意我领了。”

    丁东杰碰了个钉子,不死心道,“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就是点时鲜,放着怕坏了,我在您家小区这里等您回来。”

    叶墨珲有些不悦,看来是有人泄露了他家地址,他第一反应是方濮。

    他压下不悦,平静道,“真的不用,我不是和你客气。”

    丁东杰却很坚持,一定要送。

    叶墨珲说,“我得很晚才会去。”

    丁东杰道,“那我给您放门口保安室。”

    叶墨珲只说了两个字,“不必。”

    丁东杰无台阶可下。

    叶墨珲道,“我还有事,你就算放了,我也不会去拿的。”

    说完,就挂了电话。

    丁东杰哪儿遇到过这种主?

    在渤江,半推半就都算是要脸的了,大部分是拿了还嫌少的。

    丁东杰被拒,只能找下一个目标。

    常委里,他熟悉的不多。

    卫仆东不太喜欢他,他也不敢去贴。

    如果能给周善民送,那就是直接一球命中了。

    要搞定周善民,他唯一能想的就是黎沐风。

    黎沐风是区委办主任,是周善民的大管家,为人比较温和,也好相处。

    于是,他又打电话给黎沐风。

    黎沐风白天在区委大楼加班。

    周善民工作要求高,平日里他大部分时候都陪着周善民调研、走访、开会。

    等周末了,才有时间处理日常的案头工作。

    但今天老丈人提议想去外面吃饭,于是黎沐风五点多结束了工作,赶到商场的餐厅。

    刚到餐厅,就接到了丁东杰的电话。

    丁东杰依然是腆着脸,问黎沐风,“黎主任,今天在家吗?”

    黎沐风看了看身边的黄泳思,起身去接电话。

    他听了丁东杰的意思,委婉道,“今天家里有事,不在家,方便的话,明天你来区委找我?”

    丁东杰道,“是些时令鲜果,我怕时间久了放坏了,就放你家保安室吧?”

    黎沐风道,“我们小区最近快递偶尔会丢失,你或者先回去,我这里结束后,去找你。”

    丁东杰犹豫了一下说,“那也行。”

    黎沐风说,“八点左右,你到月兰城那边,我正好过去办事,我们碰面。”

    丁东杰说了声好,黎沐风挂了电话。

    回到包房,黄泳思问,“丁局找你?什么事啊?”

    黎沐风说,只是小事,没有说详细。

    他看向将蔬菜挑出来的儿子,皱眉道,“怎么又挑食?”

    儿子轩轩害怕父亲,怯怯地看向外婆严淑。

    严淑道,“你别这样,他挑食就挑食吧,他从小就不爱吃蔬菜。”

    黎沐风道,“他已经超重了,不吃蔬菜怎么行?”

    严淑说,“哪儿重了?这不是结结实实,很好吗?”

    黎沐风不想和丈母娘起争执,只是盯着儿子。

    黄泳思看向自己的丈夫 ,又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夹在中间,有些难堪。

    轩轩扁着嘴,干脆不吃了。

    黎沐风不悦道,“不吃就下桌站着。”

    老岳丈黄博达听不下去了,他道,“他才五岁,懂什么呀,在我们面前做什么规矩?”

    黎沐风忍了忍,终于忍下了气,没有再说。

    黄泳思拿着筷子,也不痛快道,“难得回家吃顿饭,别把工作上的脾气带回来。”

    黎沐风没有再说,举着筷子要夹菜,严淑故意把他面前的蔬菜转走了。

    黎沐风只能跟丈母娘赔罪道,“刚刚是我态度不好,但我只是不想他挑食。”

    严淑道,“你意思我们把你儿子宠坏了,那行,让你妈来带。”

    黎沐风道,“妈,我不是这个意思。”

    严淑说,“你想想你一年在家几天,回来吃饭几天?难得一家人吃个饭还挑三拣四,我们家泳思现在收入可比你高,你别太欺负人了。”

    黎沐风看着面前的一盘子蔬菜,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闷头夹面前用来摆盘的西蓝花。

    气氛僵硬。

    轩轩偷偷拉了拉外公黄博达的衣角道,“外公,我想吃——”他做了个口型,意思是冰激凌。

    黎沐风的目光瞪过去,黄博达却故意高高兴兴道,“行,走吧,外公带你去商场买。”

    严淑把筷子也一下子拍在桌上道,“走,外婆也陪你去。”

    祖孙仨人就这么把夫妻两个人晾着,出去买冰激凌了。

    黎沐风等他们走了,把筷子也往桌子上一扔,不吃了。

    黄泳思心里有怨,她道,“你干什么啊,难得一家人开开心心出来吃饭。”

    黎沐风道,“是我不好,其实你们今晚可以不叫我。”

    黄泳思皱眉道,“你什么意思?你不想来就说,不要阴阳怪气的。”

    黎沐风深吸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这周,原本已经和区政府签了合作协议的嵘生集团爆出丑闻,由于高负债、高杠杆,目前St嵘生收到证券交易所决定终止上市交易的告知。

    嵘生退市,债务违约,自然不可能再来渤江拿地。

    而周善民又坚持不同意让龙腾和渤投继续开发,事情就僵持在了那里。

    龙腾好歹是上市公司,在繁都也是排名前三的地产商,但周善民既然已经明着说不答应了,那自然要坚持到底,否则他一个区委书记,面子往哪儿搁?

    这阵子,周善民和卫仆东之间的分歧更严重了。

    周善民想要成立科创专项基金,让区政府拿1个亿出来设立基金。

    可区政府早就债台高筑,新一期债务到期,还债都有困难。

    周善民却不管这些,非咬定了要设立专项资金。

    和卫仆东之间不合,让周善民谋划着要安排一个听话的财政局长。

    只是周善民工作经历单一,一时倒也没有合适的人选。

    周善民也不好意思为了一点点小事频繁去请示自己的贵人领导陆芝林,又怕因为嵘生的事情,无法向陆芝林交代,所以就把这些事情都搁置着了。

    但搁置着,问题也没有解决,所以这阵子周善民往往为了一点点小事就大发雷霆。

    首当其冲,遭罪的就是黎沐风了。

    上班在单位里挨骂,回到家,还要被家人挤兑,这让他的心情自然是好不了半点。

    他没吃几口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黄泳思板着脸,自顾自吃饭。

    浪费了一桌好菜。

    黄泳思吃着吃着,想着他刚才说的话,突然委屈地哭了起来。

    黎沐风看向她,又不免心下歉疚。

    他知道自己也是在迁怒,放柔了声音说,“我是真的觉得孩子挑食不好。”

    黄泳思的眼泪落在汤碗里,闷着头,不说话。

    她突然问,“你是不是想她了?”

    黎沐风一愣,问,“你说谁?”

    黄泳思吐出了两个字,“祝玫。”

    黎沐风心里一抽,张了张嘴,但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过了会儿,他才问,“你干嘛突然提她?”

    黄泳思道,“自从年头上她加进了班级群以后,你就不正常了。”

    黎沐风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黄泳思放下了碗筷,擦了擦眼泪道,“不然你让我怎么想?难得回来一次,却挑三拣四。你对我家到底是有多少的不满意?我们家没有亏欠你,我爸妈也没有亏待你!”

    黎沐风解释道,“我不是在挑剔,我是真的觉得这样不好,孩子不能一直这样惯着。”

    黄泳思道,“那你的意思都是我的错吗?我不上班吗?我不赚钱吗?就你那些工资够养我们一家吗?我爸妈每年还贴补我们很多钱,你妈又给过我们什么呢?你爸就更不提了。”

    黎沐风道,“你为什么要说这些?”

    黄泳思道,“难道不是吗?我觉得你这个人没良心!”

    黎沐风深吸了一口气。

    他说,“我只是在说轩轩的教育,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无关的事。”

    黄泳思道,“哪里无关了?你不就是不满意吗?既然这样,那么你去找那个人,你不就是放不下她吗?!”

    说到这里,黄泳思越说越激动,拿起了包就打算走。

    黎沐风站起身,拉住了她道,“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们好好谈一谈。”

    黄泳思脸上,除了愤怒,还有伤心。

    黎沐风叹息一声,抱住了她道,“你是我老婆啊,你为什么要去想那些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黄泳思忽然问,“如果她回来工作了呢,如果她回到繁都来了呢?你是不是会选择抛弃我,跟他在一起?”

    黎沐风说,“不可能的事。”

    黄泳思冷笑一声道,“有什么不可能的?你有多爱她,我难道没见过吗?”

    黎沐风道,“这事情都过去多久了?能不能不要总是揪着过去的事不放?”

    黄泳思甩开手道,“那你不要理我好了。”

    黎沐风却拉着她说,“别无理取闹了好不好?难得一家人吃饭,非要这样吗?”

    黄泳思道,“先挑剔的人是你。”

    黎沐风问,“我挑剔什么了呢?”

    黄泳思道,“你觉得我爸妈带孩子带得不好,找你妈去呀!”

    黎沐风忍了又忍,最终不说话了。

    黄泳思拿着包出了包房门,看到轩轩由自己父母陪着,站在门口,却不进来,知道他们已经听了一会儿了。

    她的眼泪又夺眶而出,一边擦一边说,“不吃了,我们回去吧。”

    严淑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黎沐风道,“不要浪费啊,你还没吃呢,我们打包回去吧。”

    黎沐风对他们道,“我一会儿先去一下月兰城,你们——”

    还没说完,黄泳思就说,“你去忙你的吧,我们还要逛逛,一会儿自己回去。你要是不回来,说一声就行了。”

    说着,自顾自去叫服务员打包,买单去了。

    黎沐风不想当着儿子的面再争吵,只说,“我去完月兰城办好事情就回来。”

    黄泳思理都不理他。

    丈人和丈母娘也没什么表示。

    只有儿子轩轩说,“爸爸,那你早点回来哦。”

    黎沐风笑了笑,摸了摸儿子的头,又抬头看向妻子。

    见妻子依然不理他,终于不再等,转身就走了。

    可他一走,黄泳思就哭了起来。

    严淑和轩轩都过去抱她,黄博达在一旁唉声叹气。

    黎沐风上了车就打电话问丁东杰在哪儿。

    丁东杰说他正在赶往月兰城的路上,黎沐风于是也开车过去,两个人碰了面。

    丁东杰把两个装着土特产的礼盒往黎沐风车上放,黎沐风打开后备箱,却是满的。

    他说,“东西都还没来得及收,我拆开来放吧。”

    丁东杰一惊,说,“那就放前面吧。”

    黎沐风已然明白了,说,“没关系的,拆开来往空的位置塞就行了,我一会儿还要回去接老婆孩子呢,他们不方便坐。”

    丁东杰于是看着黎沐风把箱子打开。里面除了一些水果,还有一个袋子。

    黎沐风故意拿出那个袋子,问丁东杰,“这是什么?”

    一边说,他一边打开那个袋子。

    里面是两捆百元钞票。

    那就是两万元了。

    黎沐风抬眼,看了一眼丁东杰身后的摄像头,对他道,“东杰,我们也这么多年朋友了,你这不是害我吗?”

    丁东杰道,“领导,我怎么能害你呢?”

    黎沐风故意拿着那一沓钞票问,“你这不是害我是什么?”受贿起刑一万,他丁东杰难道不知道?

    黎沐风道,“你的意思我知道。这份心意我收了,我这儿还有一瓶酒,你拿回去喝。我会帮你在领导面前说两句的,但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

    黎沐风说着,把土特产收了,又从车上拿了一个红酒礼盒给他,随后把钱塞回到了他手里,当着他的面,关上了后备箱。

    丁东杰一手提着红酒,一手拿着钱,好不尴尬。

    黎沐风建议道,“你现在该想的是如何让上面领导去和他说。”

    丁东杰问,“你的意思是找张主席?”

    黎沐风笑了笑道,“你可以试试看。”

    连门路都没找对的蠢人,他实在是想帮也帮不了。

    黎沐风打发了丁东杰,回家的路上,只觉得无比疲惫。

    原本是不会想起祝玫的,可因为黄泳思先前的一番提醒,此刻,他反而有些想念祝玫了。

    然而,那根本不是黄泳思所想的那样。

    他忙于工作都来不及,怎么会去长久惦念前女友。

    可是,突然被提起了前女友,又让他情难自控地惦念了起来。

    但其实,就算是和祝玫结了婚,婚后只怕比现在更一地鸡毛吧。

    分手已然是结局,多思无益。

    他打开了车载蓝牙,连了手机,用手机App,播放音乐。

    却没有一首歌能唱出他此刻的心情。

    到了家,他在车里坐了一会儿,下车,把后备箱的特产提回家。

    黄泳思见他回来了,只是冷着脸,催着儿子去洗澡睡觉。

    他把特产提到了阳台放下,然后回到书房里,关了门,看了会儿书。

    但一页未翻,只听着外面的响动。

    黄泳思忙碌完,也洗了澡,陪儿子睡了。

    黎沐风这才开了书房的门,去洗漱。

    吹完头发,他推了房门,灯还未关,黄泳思在给儿子讲故事。

    轩轩问,“爸爸,你能给我讲个故事么?”

    黄泳思板着脸,放下书,自己先躺上床玩手机了。

    黎沐风接了书,上了床,给轩轩讲了故事,关了灯,哄他睡着了,才伸手,拍了拍黄泳思。

    黄泳思不理他。

    黎沐风道,“前天碰到你们董事长,他说调整了分工,你开始分管酒店业务了?”

    黄泳思仍然不答。

    黎沐风道,“如果有困难,你跟我说。”

    说完这句,他翻过身去,准备睡了。

    可没一会儿,就传来了黄泳思的抽泣声。

    黎沐风叹息一声,他越过儿子,伸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黄泳思哭得沉闷。

    黎沐风只是无声地安慰。

    黄泳思哽咽着道,“我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我。”

    黎沐风说,“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妻子啊。”

    黄泳思却说,“我不要你对我只是出于夫妻责任,我希望你爱我。”

    什么是爱呢?

    难道亲情不是爱吗?

    黎沐风不说话。

    黄泳思吸了吸鼻子说,“其实我听说今天丁东杰找你,就是想让你帮着跟他说说,让财政给我们拨点钱。可是每次都是这样,你总是不回答,好像我说了什么笑话。”

    黎沐风听了,说,“不是这么回事,你们公司的事,找丁东杰有什么用?”

    黄泳思问,“他不是财政局的吗?”

    黎沐风道,“那也不是说拨就拨的,找人也得找对人才行啊。你们公司的项目,每年是通过渤投集团发包的,剩下的拨款都是通过国资委,走国资委的账户,你找财政没用。”

    黄泳思讷讷道,“我不是不懂么?韦董说要想办法筹点钱,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现在让我分管酒店,我怕管不好。”

    黎沐风应了声道,“是啊,我当时就说了,你适合做行政,不适合做业务,但他也有他的理由。”

    黄泳思问,“什么理由?”

    黎沐风叹气,问,“不生气了么?不生气了我就告诉你。”

    黄泳思一听更气了,她说,“你怎么威胁我呢?”

    黎沐风也笑了,“谁愿意回到家还看脸色啊,你不生气,我日子就能好过一半。”

    黄泳思问,“真的么?”

    黎沐风应了声道,“是啊。”

    黄泳思问,“为什么是一半?”

    黎沐风道,“上班能好过么?”

    黄泳思终于是笑了。

    她问,“今年指标要是完不成怎么办?”

    黎沐风道,“不就是想让卞祖德给你们发两个单子做做么?”

    黄泳思说,“不止,这些年我们运营的那些商业体,都是在亏钱,明年估计就得关门。”

    黎沐风道,“知道了,我请商贸委帮你们推荐一些商业公司,其实找叶墨珲更方便,他商贸部下来的,资源更多。”

    黄泳思想了想说,“还是不要了。”

    黎沐风奇怪问,“为什么?”

    黄泳思道,“唉,我总觉得,他都副处了,你才正科,去找他不好吧?”

    黎沐风一愣,倒是没明白为什么。

    黄泳思问,“你会不会觉得低他一等?”

    黎沐风这下倒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且不说叶墨珲比他年长,就说如果因为自己职位低,就不敢去沟通,那他这个区委办主任可真是寸步难行了。

    在黄泳思看来,面子比天大。

    可他在官场这么多年,早就明白面子是最无用的东西。

    他说,“不会,他也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黄泳思问,“是吗?”

    黎沐风很很肯定地说是,倒是记得前几天赵大志说了,两个小区的房屋开裂已经开始修缮了。

    他顺势给叶墨珲发了消息告知。

    叶墨珲很快回复了一句感谢的话。

    见他又在发消息,黄泳思推了推他说,“说嘛,为什么?”

    黎沐风道,“我毕竟在渤江待了快十年了。”

    黄泳思问,“可他是副区长啊,一句话下去下面还能不办吗?”

    黎沐风说,“哪儿有那么容易?阳奉阴违的事还少吗?”

    黄泳思道,“但他是叶家人啊,他想办什么事办不成?”

    黎沐风不想再解释何为价值交换,于是应了声道,“很晚了,早点睡吧。”

    黄泳思答应了。

    没一会儿,儿子和妻子都睡了。

    而黎沐风睁眼看着隐约晃动的纱帘,幻想此刻的夜色。

    应是天淡银河垂满地。

    夜阑人静的时候,忆起曾经的耳鬓厮磨,难免伤怀。

    分手之后常常想,也许黄泳思如今给他的平静生活,是祝玫无法给他的。

    她是想要高飞的鸿雁,无法做一只家雀。

    但曾经通宵达旦的谈天,也不可再复制了。

    忽觉苦情难诉,人生不堪回首,长是人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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